情色 色情 成人 小说

2007年10月15日星期一

曖昧

【曖昧】-1


從學校到我住的地方,大概需要十幾分鐘的車程,這包括在彎延的小巷子轉來轉去和花在睜大眼睛辨示古老且磨損以久的門牌上。其實我住的地方並不遠,離鬧區僅一條巷子之隔,甚至當我大聲報出居住的地址時還曾有人對我說:
「不錯嘛,那可是有錢人住的地段呢。」

話雖如此,一條巷子之外,竟有著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巷子的外面有著高聳的大廈,百貨公司林立,車水馬龍的交通,打扮新潮時髦女孩的喧鬧聲,這裡是十足大家所稱羨的黃金路段,一坪幾十萬的地價,怪不得同學們常懷疑我發財了。

但是當你在逛街之餘,有機會能轉進巷子裡,你會發現這一切變得完全不一樣,大廈換成一幢幢低矮的公寓和平房,打扮漂亮的女孩兒換成一個個和靄的歐巴桑,人聲頂沸的交通在這裡像被消音了一樣,怎樣也聽不到。

大多的時候這裡是非常安靜的,巷子兩旁的住家種起了芒果樹、木瓜樹或桑樹,風一吹,樹葉便嗄嗄作響,九重葛的藤蔓爬滿了房子,夏天時開出火一般豔麗的花朵,這個像極世外桃源的地方,價錢只要巷子外的三分之一,這也是台北。

會來住這邊是因為大二那年沒抽到宿舍,原本的室友和同學大多住在學校旁邊的公寓,為得是交通方便,我卻不以為然,既然要住一年半載的地方,可不能隨便。

「你倒底想找怎樣的地方呢?」同學們大多不能了解我的想法,他們認為,連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了,怎麼要求環境品質。

我想找得地方其實很簡單,我要一個可以讓我誤以為逃出紛亂的世界,卻又可以隨時轉到別條巷子的7-11買泡麵的地方。

我住的地方是兩層樓的平房,房東是一對老夫婦,兒女已經搬離他處,空出來的房間便租給學生,只是因為地方離學校偏遠,會注意這裡的學生也不多,這也正是我喜歡的地方。

老夫婦兩住在一樓,二樓另有兩間房間,一間自然是我的房間,另一間因為或許是廣告作的不夠還是離學校太遠,居然怎樣也租不出去,老夫婦對此也不比為意,於是從我住進來之後,居然有兩年的時間,我等於是付一間的房租,享用兩間的設備。

我喜歡其實是另一間房間,這裡的九重葛因為向光爬的特別茂密,甚至要將整棟房子包起來似的,這間房有個陽台,我每天便走到這個陽台,讓熱呼呼的太陽曬在我的臉上,就像和藤蔓一起行光合作用似的。但因價錢的關係,我選擇了現在居住的這間房,我的房間背光,比起另一間就來得陰暗潮濕,所以我常私心期許這間充滿陽光和植物氣息的房間別被租出去。

直到一九九八年,我在大學的最後一年,我理所當然得向房東續了約,房東卻告訴我那間房間終於租出去了。

「租出去?你是說…找到房客了?」

「是啊,一間房空在那裡也不是辦法…」老先生像是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

那間充滿陽光的房間,終究無法陪伴我剩下的大學生活,開學的時候它的門已經緊緊的閉上,讓我再也無法修剪陽台的藤蔓,原本經由那裡透進我房裡的幾絲陽光也被攔斷,像是失去呼吸的權利,有一陣子我的心情因此壞得不得了。

我後悔當初為了省幾百塊租金捨棄我夢幻的房間,我恨房東的貪財,我恨一九九八年,雖然那時候得我並不知道,這一年改變了我的人生,敲開了我心中從未打開的那個部份。

當時的我當然不懂,我只是羨慕即將來臨的新房客。


【曖昧】-2


新房客在十月中旬的時候出現,那時的天氣也因秋天的到來不再那麼炎熱,他們出現的時候我正在房裡睡午覺,乒乒乓乓搬運行李的聲音將我吵醒,忍不住推開房門一探究竟。

「喂,妳在幹麻啊?」

被吵醒的心情是很不爽的,特別是一拉開門,便看到散了一地的衣服和一個跌坐在地榜上的糊塗女孩。

「對…對不起。」女孩紅著臉,不斷得向我道歉,手裡握著的衣服為著突如其來的驚嚇又給掉在地板上,看來新房客是個少根筋的傢伙。

我蹲下來,幫她收拾著衣服:「妳就是新房客?」

「嗯嗯,」她又傻氣的點頭:「這裡真的好棒喔,我們的房間啊,可以曬到陽光哩。」

廢話,就是妳搶走了我的陽光哪。

「這樣啊,那恭喜妳啦。」我有些眼紅,酸溜溜的說。

「呵呵,其實是靜喜歡這裡啦,不然我才不要住這邊,離學校好遠喔…」女孩撇撇嘴,她口中的人應該是另一位房客吧,房東太太曾告訴我這間房將會有兩個人合住。

「靜?」

「靜就是靜啊,」女孩沒正面回答我:「靜說這裡的環境很清淨,他那個人就是喜歡住這種與世無爭的地方,最好沒有電沒有水他最喜歡啦…」

看來這個『靜』和我蠻像的,至少選擇房屋的品味相當一致。

「還有外面爬了一屋子的藤蔓喔,」女孩連珠炮的絮語,像是三天三夜沒說話一樣:「靜就是看上這些植物,這叫什麼植物來著…九…九層塔!」

我差點笑出來,這女孩真不是普通的沒神經:「是九重葛吧。」

「對對對,九重葛,等會你可千萬別跟靜說,不然我又要被他罵大腦了。」

看來這個『靜』會和我很合,我們連想法都如此相似。

「美眉…」

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叫喊,女孩聽了咚一聲的從散了一地的衣服跳了起來,一邊快速把衣服撿起來,一邊對著樓下大喊:「靜,我在這裡…這裡…」

然後是喀啦喀啦的脫鞋聲,一步步踏著階梯,我望著樓梯,看著一個人從地平線浮了上來。

這大概就是『靜』了。

他…或說是『她』呢?

他有著低沉的嗓子、消至耳上的棕色短髮,寬大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好像是個男生。

但是,另一方面他的五官清秀的不得了,白晰的皮膚和纖瘦的身材,又像是個女生。

他的性別讓人一時間說不出來,這讓我一時間有些錯亂。

來不及思考,他的聲音已經從耳邊響起:「美眉,他是誰?」

他指得應該是我,那聲音充滿了防衛和敵意,那喚作『美眉』的女孩也老實的回答:「他呀,是我們的新房客喔,人很好的,他叫做…」她皺皺眉,轉頭問我:「嘿,你叫什麼名字啊?」

「曾,」氣氛有些軌異,我只能乖乖的接著她的話:「曾立信。」

「哪兩個字啊?」

「立正的立,信義的信。」

「呵,原來是阿信呀…」『美眉』自作主張的這樣喊我:「我叫呂惠婷,恩惠的惠,女字旁那個婷,我是靜的『美眉』唷…」

我點點頭,靜卻一把抓住美眉:「好了好了,進去了。」

美眉掙脫她的手,兩隻眼睛看著我:「對了,這是我家的靜喔,」說著她挽著靜的手臂:「他叫黃靜,草頭黃,安靜的靜,是我老公唷。」

「美眉,閉嘴。」黃靜沒表情的聲音。


【曖昧】-3


黃靜和美眉就這樣住進了我的「夢想之屋」,白天他們兩或許都要上班上學,所以很難見到他們,到了晚上,他們更是窩進房裡,然後是電視機的聲音和兩人的打鬧聲,偶爾也能聽到兩人做愛時的喘息聲,因為隔音效果不好,活像是打了0204的色情電話。

美眉一如她的暱稱,像個惹人憐愛的妹妹,水汪汪的眼睛常常眨呀眨的,人很親切,他們情侶兩出遊時常會順便為我帶宵夜。黃靜相對就沉默多了,大多的時候他是很安靜的,這或許和美眉聒噪的個性簡直是天壤之別,我懷疑他們兩個是如何相處的,他對我也是愛理不理的,住進來開始快兩個月,他和我說過的話簡直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數的出來:「對不起」、「謝謝」、「借過」…我從沒看過這樣龜毛的男生,他簡直龜毛的像個女孩子。

和他們之間的幾乎是沒有交集的,每天早晨七點美眉就起來了,乒乒乓乓的到樓下廚房為黃靜做早餐,有時候第一堂有課必需得一大早起床,就會看到美眉忙進忙出的樣子,然後用熱情的嗓音對我說:「阿信,你起來啦?早~安~」

「早、早安。」對於一向習慣安靜的我,美眉的樂天有時讓我無法招架。

她頭也不回的專注於廚房的事物,一邊大聲的對我喊著:「阿信,桌上有報紙。」

我愣了幾秒,然後拿起桌上的報紙,想翻開時耳邊卻傳來美眉的聲音:

「阿信,不要…」

我緊張的丟開報紙,驚嚇的看著她:「不要什麼?」

美眉將我丟開的報紙撿起來:「自由時報是靜在看的,他不喜歡人家動他東西,呶,中國時報是我的,你看這個吧。」

我接過中國時報,皺了皺眉:「你們在一起還分你的我的呀。」

「不是…」美眉端來一盤搭配漂亮的荷包蛋和培根,放在我桌上:「兩個人相處就是這樣啊,大家都有自己的習慣嘛,能包容的就多包容點,這樣就不會常為小事吵架啦。」

我望著美眉美麗的眼睛,突然間覺得她好像很不一樣,卸下平時傻大姐的外表,其實她的內心比誰都溫柔,黃靜真是幸運,有這樣的女朋友。

「靜,你醒啦。」美眉的聲音忽然轉向另一邊,然後我看到黃靜。

「早安,黃靜。」我向他打招呼。

「早。」他居然看也不看我,一坐下來埋頭就是吃自己的早餐,他吃東西的樣子安靜又秀氣,處處流露出富家子弟的氣息,雖然我沒問他,但我有這種感覺。

「靜今天是幾點的課呢?」美眉是不吃早餐的,她老說看我們吃她就飽了,這個時候得她總是坐在黃靜的對面,三不五時的丟些傻哩傻氣的問題出來。

「八點。」

「什麼課呢?」

「中國近代史。」黃靜是歷史系的學生。

「那是在講什麼啊?」

「一堆軍閥打來打去。」黃靜的回答總是簡短。

「那麼阿信呢?」然後美眉會轉頭問我。

「我?」

「上什麼課啊?」

「喔,沒上什麼,今天去只是看看實驗結果罷了。」

「實驗也算一堂課啊。」美眉不可置信的表情。

「好像是吧。」

美眉好像特別喜歡探聽和大學有關的事情,不論是上了什麼課、參加了什麼社團、認識了哪些人,甚至連學校餐廳的伙食她也想知道,她先是追著黃靜問,當黃靜將生活全部掏出來後,她開始問我。

「動物系是做什麼的?」美眉的基本問法。

「是研究與生物中關於動物這一類的科系。」

「怎麼研究?」

「不一定啊,看妳想知道哪方面的。」

「解剖呢?會解剖動物嗎?」

「當然會呀。」

「解剖什麼動物?」

「很多啊,像青蛙、白老鼠、鴿子…」

「小狗呢?」

「狗當然也有啊。」

「小白兔呢?」

「這我沒試過,不過想要的話應該也是可以吧。」

「貓咪呢?小鳥呢?魚呢?」果然講到最後都是美眉的聲音:「對了對了…烏龜要怎麼解剖啊…先把殼拿下來嗎?」

美眉的聲音又尖又大,每次講到最後整間房裡都是她的疑問,我想我有點了解黃靜為什麼總是沉默了,因為大部份的空白裡都是美眉的聲音。

「我說美眉啊,」我終於吃不消喊停:「關於這些事妳可以問你們學校其它系的同學啊,妳講一句話,保證有幾十個男生會搶著為妳解答…」

「……」

顯然我講了一個失敗的笑話,美眉閉上嘴巴,頓時好安靜。

「怎麼啦?」我拍拍她的肩膀。

「人家也想唸大學啊…」我的老天啊,鼻涕和眼淚混在一起:「可是人家也沒辦法啊…」


【曖昧】-4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美眉國中畢業就不再上過課了。

美眉的父親在她出生那一年過逝,死因是肝癌,五年後她的母親因為同一個原因離去,臨死前將美眉托付給自己的姊姊,也就是美眉的姑媽。

姑媽家中除了美眉外還有兩個表哥,都比她大上許多,所以雖說是重新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大多的時候,她還是感到孤單。

「其實姑媽對我很好的…」講到這段往事,美眉的大眼睛忍不住泛紅:「現在想起來,她真的沒把我當外人看,對我像對表哥一樣一視同仁,我有時候會想,如果就繼續這麼下去,搞不好我也能唸大學也說不一定喔…只可惜…」

只可惜,美眉的姑媽和姑爹在她小學畢業那年離婚了,姑爹得到了孩子的監護權,兩個表哥和美眉便理所當然的跟了姑爹,次年姑爹便再娶,美眉也在這時改了姓,開始跟著姑爹姓呂。

「其實我跟姑爹從小就不親,卻得改姓呂,然後改口叫他爸爸,改叫表哥們哥哥,那時候我一直很不習慣,還好上國中之後姑爹幫我安排了寄宿學校,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相處呢。」

回憶的時候美眉的口氣是輕鬆的,事實上,在寄宿學校的那段日子卻是很苦的。


「你知道的,像那種修女學校,每天不管是上課時間、吃飯時間、就寢時間都是規定的死死的,最誇張的是什麼你知不知道?」

我搖頭。

「洗澡時間,連洗澡時間也要規定,晚上六七點吃過飯就要我們立刻去洗澡,拜託,剛吃飽飯耶,你想胃痛我還不想消化不良勒,有一次我跑去問修女可不可以十點晚自習結束後再去洗澡,我實在受不了一吃飽就要洗澡,結果你猜她說什麼?」

「這…我猜不出來。」

「她居然很兇的對我說什麼這是一個學校,學生要該做得就是服從,如果每個人都像我一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那這個學校要怎麼管理下去…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她居然跟我說什麼如果我偷偷在晚自習後洗澡天主不會原諒我的…你說過不過份…」

我笑著點頭,與其說過份,我倒覺得美眉誇張的表情很好笑。

「這是一個教學的地方耶,還打著上帝的名號,一天倒晚叫我們背聖經,說什麼神愛世人,結果只是晚一點洗澡就要下地獄,這個處罰太嚴重了吧…」

年紀還輕的美眉,一個人要離家住在外面當然不比在家自由,在無可奈何卻必需繼續住下去的時候,她閃亮的雙眸都黯淡了下來。

「在那段時間裡,我是很內向的,我甚至不想跟別人講話,每天就像當兵一樣數日子…」

「跟現在的妳真的不大一樣啊。」我實在很難想像美眉內向的樣子,現在連要她一分鐘不講話對她來說都很難。

「嗯,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夏令營。」

「夏令營?」

「那是我國二升國三的暑假,學校把幾個所謂的問題學生抓去參加一個營隊,是一群高中生辦的,那些高中唷,是說出名稱就會讓你自慚形穢到死的學校,裡面的男男女女的臉上都寫著自信和希望,當然嘛,他們隨隨便便就可以考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當然充滿希望囉,學校請他們辦的美其名是夏令營,其實還不是想找個機會輔導我們…那時我曾創下一個禮拜都不講一句話,老師點名時也只以點頭搖頭來回答,在修女心中我當然是問題學生囉。」

「所以妳也去囉?」

她點點頭:「剛開始真的很無聊,大概是因為本身自卑感的關係,對於這些高中生的關心我都是愛理不理的,就在那個時候,他出現了…」

美眉的臉龐瞬間轉為玫瑰色。

「誰?」

「告訴你,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唷,」她完全不顧我的反應,自顧自地說著:「那天他穿著淺藍色的上衣和深藍色的牛仔褲,一身的藍把他襯的好憂鬱好憂鬱…啊…現在想到我的心都還會心跳加速呢。」

「他是營隊的工作人員?」

「嗯,」美眉點點頭:「應該說他是我們這隊的小隊輔,那時他高二,大我兩歲,他不像其他小隊輔會用那一種『害怕』的眼神來看我們這些『問題學生』,至少和他講話的時候我不會感到自己是有問題的,是來被他們輔導的。你能想像嗎?我都還記得他第一次跟我說話的樣子…」

「都三年前的事了還記得?」

「當然記得,那時候我脾氣怪的很,總是一付憤世嫉俗的樣子,沒有一個小隊輔敢靠近我,那天我穿著紫紅色的T恤,坐在操場的看台上,他就這麼來了,他靠近我,坐在我的身邊,我們一起吹著微風,然後他轉頭對我說:『這件衣服很漂亮,是紫色還是紅色?』

『啊?』

『妳喜歡紫色還是紅色?』」

「就這樣而以?」我不懂這樣又怎樣。

「你當然不懂,」美眉理直氣壯的看著我:「你不懂那種感覺,當我看到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他什麼都懂,他已經看穿了我,我的一切他都能夠接受了。」

我聳聳肩,無可奈何的表情:「然後呢?」

「然後我就淪陷了。」


【曖昧】-5


「阿信,你有交過女朋友嗎?」

對於美眉天外飛來這一筆,我愣了一下:「沒有。」

「騙人。」

「真的。」

「那、為什麼?」

我歪著頭:「大概是因為害怕跟女生講話吧。」

我本能性的有點害怕女孩子這種生物,害怕他們嘰嘰喳喳的話家常,害怕跟在她們背後幫她們提著從百貨公司買來大包小包的戰利品。

「阿信,一定很多女生為你心碎。」美眉正經的說著,引得我發笑。

她推推我:「喂,說真的你真該談一次戀愛。」

「為什麼?」

「那樣你就可以知道那個時候我的感覺啦。」

「你說淪陷的感覺?」

「正確的說應該是不知所措深陷其中強烈慾望無法自拔的淪陷。」

我擊掌哈哈大笑。

「我和他的感覺就是這樣,從那天之後,接下來營隊裡的日子我們每天都膩在一起,一起唱歌、談論理想、然後一起看夕陽,多美啊。」

「聽起來很浪漫。」

「那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後來營隊結束之後,我們仍舊每天通電話,兩個人都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但是嘴裡卻永遠不說破,每次打電話給他,雖然只是單純想聽聽他的聲音,我還是想出各種理由做為開場白:譬如問功課啊、借CD啊、甚至我還曾經因為實在找不出理由而假莊打錯電話給他唷。」說著她咯咯的笑。

「那樣多累啊。」

「所以說你談不了戀愛囉。」美眉老氣橫秋的說:「雖然我比你小好幾歲,但這方面我可是專家喔。」

「是是是,還望大人賜教。」

「你認為一段戀愛中哪裡最美呢?」

我呆了幾秒:「不清楚,關於這種事我真的不清楚。」

「我認為啊,一段愛情最美麗的地方就在眉來眼去、曖昧不明、成天想著他愛不愛我,見到面卻要假裝自然的時候。」

「呵呵,真有那麼美?」我有些不以為然,也許是我心思沒那麼細,我還是認為愛就要說出來,憋著會得內傷的。

「我和他那時就是這樣,直到八月時的七夕情人節,他打電話給我,主動說要幫我補習功課,他們在他家裡,把他的房門關的緊緊的,電燈和窗簾全部拉上,然後輕輕的,接吻。」

浪漫,真的非常浪漫:「這簡直像是電影劇情嘛。」

「真的是很自然而然的動作唷,事先也沒有說好那天要接吻,我卻很自然的把電燈關上呢。」

「但願我也能有這麼棒的情人啊。」

「真那麼想?」

「是啊。」

「說出來你可能會嚇一跳。」

「怎麼?」

「關於我剛講的這個人呀,我的初戀。」

「嗯。」

「他就是黃靜哪。」

雖然也想過美眉的初戀情人的模樣,但我怎樣也猜不到他是黃靜。

那個黃靜。

講話簡捷而盡乎無情,做事一板一眼的黃靜,竟會有這樣浪漫的舉動?

「嘿,人不可貌相啊。」


【曖昧】-6


升上大四之後,我的課表一下子輕鬆了起來,班上的同學多因為準備研究所考試而各自躲了起來,學分還未修滿的就到處打聽選個涼快的通式,如此一來能夠將學分修滿,一來又不用花費太多時間擾亂研究所考試,我也不能免俗的修了一堂兩個學分的通式,時間是星期三下午七八堂,修得是女性主義文學。

文學這檔事對我來說是很遙遠的,雖然空閒的時候我也會看看書,但怎樣也構不上專業,教室裡一百多個人有大半是女生,即使有男生,也多是文學院的學生,他們坐在一起,討論的盡是「麥田捕手」、「大亨小傳」之類的文學名著,講話咬文嚼字,我懷疑他們放的屁也是香的,在這種時候,我絕對不能像對系上同學一般的大呼小叫,討論金田一這一集又有什麼人死了,或著新一期的少年快報出了沒這種事。

這樣的課是沉悶而無趣的,但是沒辦法,僧多粥少,有太多人想選這種聽說很營養的通式了,為了學期末的成積能夠拉拉平均,就算我多麼不願意來,也只好在每個禮拜三下午出現在文學院教室。

我想起美眉對於大學的憧憬,那天的她同我聊了很多,從她的家庭環境到她與黃靜的情史,說到黃靜,她的眼神永遠是崇拜的:

「你知道嗎?他是我看過最聰明的人了,什麼數學問題到他手裡幾分鐘就全部解開了,簡直像考試機器嘛,要是靜來當我的老師,搞不好後來我也能考上一所高中唷!」

當然黃靜不可能是美眉的老師,就算是,可能也救不起她這個每一科都爛到極點的學生,他們同一年考聯考,黃靜順利的考上歷史系,美眉卻落榜了。


「靜那個時候好難過,甚至比我還難過呢,那時我對未來呀、前途啊這種事是沒什麼概念的,從小我都是有書就唸的,從沒想到有一天會沒書可唸。」

「那妳怎麼辦?」

「去考五專啊、去考商職啊,什麼學校我都去考了,結果居然一所也沒考上。」

「喔?」想必她那時的功課真的很爛。

「靜那時候急得不得了,一直幫我打聽還有什麼學校可以唸,然後有一天,姑爹突然告訴我,考不上也沒關係,我幫妳安排了一個學校。」

「那不是太好了?」

「什麼太好了,我不看還好,一看才發現,那又是一個天主教的寄宿學校,裡面同樣有著嚴格的規定,同樣把人管的死死的,我哭著告訴靜我不要唸,告訴姑爹、告訴表哥…誰我都哭,但是大家都勸我不要孩子氣了…」

「所以妳還是去了?」

「沒辦法,我就去了,結果唸了一個月就休學了。」

「啊?」

「我自殺了,一個人在寢室時拿著美工刀,那時沒想那麼多,就這樣往手上畫過去,那傷口好深哪,血流得倒處都是,連我自己看了都嚇壞了,然後我就昏倒了。」她舉起右手,果然有一條淡淡的痕跡在手腕上:「醒來的時候躺在醫院裡,大家都來了,靜啊、姑爹啊、表哥啊…連和姑爹離婚的姑媽都來了,她趴在我的身上,哭著說她對不起我媽,沒把我照顧好…那時候我是真的很愧疚…然後靜卻在這個時候跑了出來,在大家面前指責我姑爹…」

「也不全然是妳姑爹的錯啊…」

「靜怪他讓我唸寄宿學校,他說我一直以來都沒爹沒娘的,不給我一些家庭的溫暖就算了,還急著要把我往外面推,就這樣嘩啦嘩啦的罵了一堆…我很少看到靜這麼生氣的,最後他居然拉著我的手,對我說:『等你傷好了,我們就離開,不要再回學校也不要回家了,從今以後妳就跟著我,我會照顧妳的。』我聽了嚇了一大跳呢。」

黃靜會說出這樣的話,我也嚇了一跳。

「我當然感動的抱著他痛哭啊,然後我就跟他走了。」

「啊?不會吧?書也不唸了?」

「不唸了,當然不唸,那種地方有誰要回去啊。」

「家裡人呢?」

「我家是還好,因為爸媽都過逝了,姑爹姑媽只是驚訝而以,他們不知道我怎麼會跟靜好起來,他們大概很無耐吧,靜那邊就比我慘多了,他們家就他這樣一個孩子,家裡寵得不得了,突然帶了一個女人說要離家出走,黃爸爸氣得不的了,那天和靜去他們家和他父母談,他爸居然拿著掃把趕我們走呢,我還被揮到幾下,痛得不得了。」

「啊?你們就這樣走啦?」這太誇張了,一個是個未成年的女孩,一個也只是個剛上大一的富家少爺,他們就這樣離家出走?

「嗯,後來我們就搬出來,一開始是住在溫州街,那裡靜上學比較方便,雖然靜有一筆存款可以供我們花用,但是遲早會用完的,所以我就到他們學校的餐廳打工,靜白天上學,晚上到小學安親班作輔導老師來賺外快。」

那時黃靜才多大?十八、十九?那時的他就要帶著一個十五六歲還像個孩子一樣的女朋友在外面生活?我想著自己已經二十來歲了,常常還得跟家裡伸手要錢,不禁覺得殘愧。

「難道妳不再唸書了?」

「嗯,」美眉點點頭:「現在錢都不夠用了,哪還有美國時間唸書…」

「但是其實你是想跟黃靜跟我一樣唸大學的對吧?」美眉如果還在唸書,現在也該高三了。

「是啊…」她的眼角閃過一絲黯淡,不過幾秒的時間,她又開朗的笑了起來:「不過啊,那都是從前的事了啦,現在我只要能跟靜在一起我就很快樂了…」

美眉那樣的堅強,讓我看了非常心疼,人生當中就是這樣多的無奈嗎?

「曾立信同學…曾立信沒來嗎?」

突然聽到遠處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這才拉回現實,講台上的教授扶正眼鏡,一張點名單握在手上。

「我!我是!」一個劍步的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你就是曾立信?」

「我是、我是。」

「嗯…」較授將頭埋進講議裡:「來,曾立信,你告訴我,隨便舉幾本與女性主義有關的文學作品。」


女性主義?!我的媽啊!我連女性主義是吃的還是玩的都不知道,還要我說幾本作品…天啊…這下我糗了…


「哈哈,這個…」我摸著頭,面對著一百多張臉孔,慌得不得了。

「教授,」突然有個聲音從我正後方傳來:「曾立信剛才恰巧跟我討論過這個問題…」

咦?誰啊?我剛都忙著發呆,哪有跟誰討論過這種問題啊?

「女性主義的文學作品有很多,他告訴我他最近剛看完一本作品《廚房》,這是日本作家吉本芭娜娜的作品,她是一個筆調相當溫婉的女性作家,她的作品十分感性、細膩、平易近人…」

順著這個聲音,我轉身一看,那個坐在我正後方,救了我一命而現正在侃侃而談的救星,居然是黃靜。


【曖昧】-7


一下課,我便轉過身去,尋找黃靜的身影,他卻早已被淹沒在人群中。

「黃…黃靜…」我在人海中找到他,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現在不抓住他,他就會溜走的感覺,那種感覺很妙,換言之,我只是為了那個感覺抓住他,至於要跟他說些什麼,我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她像是注意到我的聲音,停下腳步,回過頭看我。我跑到他的身邊,下課的人潮將我們團團圍住。

「嘿,走那麼急幹麻?」我仍止不住的喘氣。

「我要去接美眉。」他的口氣卻是充滿敵意。

「她下班啦?」

「嗯。」他點點頭,然後是一片沉默。

「對了,今天真是…」

她揮揮手,阻止我的言語:「不必謝謝了。」

「黃靜…」他似乎真的有急事,深藍色的背包往背上一甩,像是在躲什麼似的,擠開人群徑自的往前走。

他不喜歡我,這是我的第一個感覺。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只能感覺一種武裝的氣息環繞著他,我是該適相的走開的,但是腳步卻怎樣也止不了的跟在他的身後。

他停了下來,抬起頭來看著我,對一般男生來說,他算是矮的,約莫只有一六十幾公分吧,,身材清瘦得像個女孩子,但近年來這樣的男生似乎很吃香,他的口氣是很不悅的:「喂,你倒底想幹麻?」

「我…」被他這麼一兇,我的聲音也小了:「我只是想向你道謝罷了。」

「好,我收到了。」他嘆了口氣。

「呃,」黃靜和美眉不一樣,美眉是那種你不用開口,她一個人就可以把兩個人的話講完的那種人,黃靜卻是有什麼答什麼,他想說話的時候就說話,不想說的時候你怎麼逼都沒用。

「我真沒想到…原來你也是我們學校的…」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他衝滿防衛心的眼神我就緊張,他在班上人緣一定很差:「真巧,都沒聽你提起過。」

「我也不知道你跟我同校。」

「呃,這個…」他的回答總是令人洩氣,怎麼會有這麼放不開的男孩子?我努力的想要找尋和他之間的共同話題:「對了,剛上課你說的什麼吉…吉什麼芭娜娜…」

「吉本芭娜娜。」

「對對對…好小子,看不出來你真的有看過啊,回答的跟真的一樣。今天多虧你啦,不然我準備那老處女罵死。」我作出誇張的動作。

或許是提到他有興趣的東西,黃靜的表情緩和不少,嘴角竟有一抹笑容。

「誰是老處女?」

「女性主義文學,『女權萬歲!』」我模彷教授的動作,她是一個女權主義的暢導者,聽說曾離過婚,對男人痛恨得不得了,那種恨大概都發洩在我們這些男學生身上。

「哈哈…」黃靜的笑了起來:「男權本來就橫行那麼久了,女權也該出來透透氣,這樣才會平衡哪。」

我反射性的用手敲他的腦袋:「你是秀斗囉,一個大男人還說這種話,女權如果真的興盛了,你們家美眉罷工不做飯怎麼辦?」

「那就換我做啊。」

「如果她為了女性自覺,跑去學開車,再也不需要坐你的機車怎麼辦?」

「我就坐她的車啊,坐汽車比較舒服呢。」

「如果跑去競選立法委員,申張女權,把你一個人丟在家呢?」

「我就做她的後援會會長啊。」他居然和我一搭一唱起來。

為了逞口舌之快,在嘴巴上辯倒黃靜,我想出一堆理由,但他總能輕易的推翻這些理由,我想起美眉向我描述黃靜的浪漫,那個時候不能了解,但現在看他一付極力保護女友的表情,我突然能夠體會他的溫柔。

「怎麼樣?還有沒有啊?」他的表情是驕傲的。

「有啊,當然有,」我攪勁腦汁想辯倒他,一個念頭忽然在腦海閃過,一個一直擺

心裡的疑問,在來不及過慮,我就說了出來:「如果美眉也想唸大學,你們的錢卻只足夠付一個人的學費,你怎麼辦?你會放棄讓她去唸嗎?」

突然間,她像僵住了,笑容在嘴邊淡去。

「我…我說錯什麼了嗎?」

「美眉倒底跟你說了什麼?」她立刻武裝起來,像個刺蝟。

「什…什麼?」對於他突然的轉變,我嚇到了。

他的眼神不再喜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他憤怒的盯著我,一句話也不說,我感到有什麼事要發生了,但是我卻無能為力。

【曖昧】-8


晚上八點,美眉和黃靜發生了一次有史以來最大的吵架。

與其說是吵架,還不如說是黃靜單方面的咆哮,這是我聽過他講最多話的一天,也是第一次看他控制不住情緒,即使隔著一扇門,他們的聲音還是非常清楚。

「呂惠婷,我告訴妳多少次,不要跟外人說些有的沒的,我說過沒,說過沒?」黃靜失控的聲音從門縫傳了出來。

「阿信…阿信又不是外人…」然後是美眉小聲的辯駁聲。

突然間冒出轟一聲的巨響,「阿信阿信…妳跟他很熟嗎…熟到認識三個月就可以把自己掏心掏肺的送給他了嗎?」

「靜…你在說什麼啊…」

「我講過多少次,妳以為我們為什麼要搬離溫州街,為什麼要躲到這種地方,離學校又遠又不方便…那種被人家指指點點的痛苦…那種見不得人的感覺,妳都忘記了嗎?」

「我…對不起…」

「真的會被妳氣死,平常妳愛做什麼我都不管,連這種事都要告訴別嗎…」

「靜…我沒有沒有…我只有跟他說我的事,你的事我一點也沒有說,真的沒有…」

美眉的聲音已經變調,想必已經哭了。

「妳的事最後還不是我幫妳解決,妳啊,講話總是不經大腦,我每天已經夠煩了,可不可以不要再讓我還要擔心妳的事啊。」

「對不起…我不會再犯了…不會了…」

然後又是一聲巨響。「講得那麼好聽有什麼用,他已經知道一點了,要是被他發現怎麼辦,要是他發現了跑去告訴別人怎麼辦?他跟我同個學校耶,他要是講出去,這些痛苦還要再嚐一次,誰來負責,啊,妳說啊。」

「不敢了,靜,原諒我,我不敢了。」

聽到美眉哽咽的聲音和黃靜的咆哮,心裡突然生起一股厭惡感。

有那麼嚴重嗎?有必要為了這種事大小聲嗎?有什麼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解決,只會罵自己馬子算什麼英雄好漢!

「妳再管不住自己嘴巴的話,以後就不要跟著我了。」

美眉爆出一陣哭聲,聽到這裡,我的拳頭開始不聽使喚,血液開始噴張,我已經忍不住了,憤怒的情緒淹沒了理智,想都沒想的就拉開他們的房門,往裡面走去。

「阿…阿信…」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哭成淚人兒的美眉。

「這是我們房間,你進來做什麼?」然後是黃靜冷淡的聲音。

「喂,你他媽的在搞什麼啊,」我的體溫上升,脾氣已經無法控制:「你不是大談女權主義嗎?他媽的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在外人面前乖的像條蟲,怎麼?只會對自己馬子兇嗎?你這樣還算男人嗎?」

「阿信…阿信你搞錯了啦…」美眉拉著我的手,我皺了皺眉,憤怒更是達到最高點:「妳別做賤自己了好不好?他對妳這樣妳還像隻狗一樣做什麼?黃靜,沒錯美眉是跟我說了她家裡環境和一些跟你交往的情形,那又怎樣?有必要把她罵成這樣嗎?我告訴你,我跟本沒興趣聽你的事,也懶得把你們的事告訴別人,你少把氣出在別人身上。」

美眉的眼淚沒有停止過,而黃靜從我進來後一直沒有說話。

「怎麼?沒話說?剛剛不是很多話嗎?」

「……」

「我講得有什麼不對啊?你反駁我啊!」

他仍舊不說話,只是咬著嘴唇,低著頭,看不出來他有沒有注意我的話,他老是這個死樣子,看了就氣,我忍不住向前,一隻手拉住他胸前的衣服,一隻拳頭準備落下:「他媽的…」

「阿信不要…」

咦?

突然間,我感到觸碰到什麼東西了,在我用力拉扯黃靜的衣服時,他的胸口…黃靜胸前竟有著兩個弧形,平常他穿著寬鬆的衣服還看不明顯,這個時候不經意的觸碰缺讓我清楚的感覺到了,那個柔軟、美麗…不屬於雄性的東西…

驚訝的連忙放開抓住他的手,我看著他,頓時腦中一片空白。

不…不可能?

我看著他,纖細的身段,矯好白晰的臉龐,雖然刻意壓低聲音且剪了一頭短髮,是想試圖掩飾什麼,但我還是發現了。

「你…你是女的?」


【曖昧】-9


很久沒有回去這房間了,這間有著溫暖的陽光和九重葛的房間,原本空曠的房間在她們細心的佈置下更加精緻,窗戶掛上大紅格子的窗簾,一張雙人床有著看起來很舒服的棉被和布偶,這裡就像是女孩子的房間。

美眉已經哭累了,像隻小貓咪蜷縮著身體,趴在黃靜著膝上睡著了,在黃靜開口前,五月天一直唱歌給我們聽,一個我從沒聽過的樂團,但黃靜似乎十分為它著迷。

秋天的涼風吹過髮際,癢癢的。


你是巨大的海洋 我是雨下在你身上
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狀 我看到遠方 愛情的模樣
愛在你身上飄盪 品嚐妳黃昏和朝陽
堅硬和柔軟的地方 是我的幻想 是你的樂章

            (愛情的模樣/同志專輯2)


「今天…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想講些什麼,她卻朝我揮揮手,阻止我的言語。

「要從小時候說起…」

「咦?小時候?」我不懂她的意思。

「嗯,小時候。」她向我點點頭:「從小時候開始,印象裡家裡就是非常富有,真的唷,住在天母一百多坪的花園洋房裡,家裡的庭院大的不得了,養狗啊、養貓啊…還有很大的魚池裡面都是錦鯉呢,出門有司機,家裡幫忙的歐巴桑也有兩個,小時候唸得學校裡同學都是來自這樣的家庭,你相信嗎?我到小學第一次和同學去東區逛街,東區呀,那種地方不是很多殘障的乞丐嗎?我在那裡第一次看到乞丐,我還記得他因為沒了兩隻腳,只能趴在地上,一個臉盆放在前面,然後就是不停的磕頭…磕頭喔…現在想起來覺得很悲哀,但是那個時候我是第一次看到乞丐,以前真的沒看過唷,你猜我怎麼了?」

「怎麼了?」我搖搖頭,怎樣也猜不出來。

「那時我想也沒想就蹲在他的面前,問他:『嘿,你在做什麼啊?』」

「這…不可思議…」我只能這樣說。

「確實是不可思議喔,」她聳聳肩,好像怎樣都無所謂似的:「沒辦法,家裡就只有我這個孩子,爸媽寵得不得了,幾乎是有點過度保護了,高中之前,我就像那種…放在精緻玻璃櫃裡的洋娃娃,順著父母的期望生活,從來沒有想過要反抗喔,就這樣子,從小學開始每次都拿第一名,最後也理所當然的考上第一志願。上高中以後,我也是這樣活著,穿著爸媽喜歡的衣服,參加爸媽喜歡的社團,交爸媽喜歡的男朋友…」

「你父母准許妳交男朋友?」大多數的父母是不讚成孩子在高中交男女朋友的,特別是黃靜這樣的家庭,面對他父母這方面的開明,我有些訝異。

「嗯,」她搖搖頭:「當然不准囉,只是,小白不一樣,他是我爸生意上客戶的兒子。

小白和他的制服顏色一樣,長的白白淨淨的,打出娘胎我們就認識了,從小就玩在一起,就像是註定的一樣,雙方的父母心裡都有著共同的願望,就連那個時候的我也是這樣想得,雖然那時還小,對於小白我總有個模糊的概念,上了高中之後,他每天來接我放學,我們一起補習、一起吃飯、一起走回家的那條小路,我真的以為一切就會那樣了呢,我會走上爸媽安排的那條路,我心裡也想走這條路。

一直以來我們都是一起渡過的,說是談戀愛,還不如說是兩家人的出遊,除了上課的時間之外,我們得約會都是和大人一起的,小白的媽媽幾乎把我當做媳婦了,當然我也是。

然後上高中後小白第一個生日,我們該是兩家人一起過的,就當媽已經佈置好了場地,爸也特別請假回家準備慶祝,我接到小白熱切的眼神:

『靜,今年我想過一個特別的生日。』

『這樣不夠特別嗎?』我傻傻的問,那時候我做什麼都是很傻的。

然後他摟著我的肩膀,深情而感性的聲音對我說:『不要有別人,我只想跟妳一起過。』

『可是…』可是爸媽都已經準備好了呢,蠟燭已經點燃等著我們吹熄了呢。

『靜,我們已經不是小孩了,難道妳不想單獨跟我過嗎?』

他的言語不停的蠱惑著我,我愛他,我是想跟他單獨過節的,我心裡是期待的,期待什麼事的發生,然後我欺騙了我的父母,第一次不順著他們的意思。」


【曖昧】-10


「那天真的很浪漫,他穿著非常適合他的深藍色襯衫,在七點的時候我來到他家,他的家人不知道被趕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們坐在沙發上靠著對方的身體,一邊喝著葡萄酒一邊看電視…

『靜,妳今天快樂嗎?』

然後他轉身吻我,涼涼的嘴唇貼在我的脖子上,那是非常美好的感覺唷,好希望時間就這樣停住,我的手環抱著他的頸子,任他的吻灑在我的身上,一切就是這樣的自然唷,他解開我一顆顆的扣子,將手伸進我的衣服,我的乳房因為刺激而微微的脹痛。

『做愛好嗎?』

他溫柔的吻著我,我並沒有回答他,只是笨拙的回應他的親吻。

那個時候,我竟一點害羞的感覺都沒有,一點都沒有喔,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就像我和他的交往一樣,他是如此的渴望著我,我也模糊的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他的身體壓著我,那是男人的體溫喔,暖暖的,和爸爸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的吻是鹹鹹的,他握著我的手,去觸碰他的赤裸的身體,漂亮的臉孔、緊實的肌肉、還有因為刺激而鼓脹的性器,他也撫摸著我,包括我的臉頰、我的唇、我的耳垂、我的乳房和我的下體…但是不知道怎麼搞的,怎樣也濕不起來喔,乾乾的,無論他怎麼的撫摸,都沒辦法,就是乾的喔。

當然我是想要的,非常的想,我愛他,也渴望他的身體,但是我的身體卻怎樣也不能控制,當他試圖進入的時候,我痛得哇哇大叫,眼淚流了整臉,他只有放開手,停了下來。

『沒關係的唷。』他是這麼對我說的,寵溺的揉著我的頭髮:『妳是太緊張了。』

我很明白自己的身體,往後的日子裡,小白也漸漸的明白了。

就是沒辦法濕唷,雖然心裡已經準備好了,身體就是不允許,我們試了一次又一次,沒辦法,就是沒辦法。我們之間一碰到這件事就烏煙瘴氣,情緒也莫名其妙的煩燥起來,雙方父母都感覺到我們之間的不對勁,但誰也不敢說破它。

那年的聖誕節,或許是我們都覺得對對方有一份虧欠吧,小白設計了一個每麗的夜晚,浪漫的聖誕大餐和一卡車的情話,我很明白這個夜晚會以怎樣的方式結束,他吻著我,很溫柔很溫柔…比平常還要溫柔呢,當他的手伸進我的衣服時,我的腦袋裡像有一根什麼東西斷掉了一樣,『啪』的一聲…

然後我竟推開他,一隻手止住他的熱情:『不要…拜託…』

我是害怕的,對於一次又一次的試驗,我很害怕。

然而他卻起身拿起上衣,傭懶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含在嘴裡,瞇著眼準備點火。

突然間我覺得離他好遠好遠,我已經完全的失去他了,不管是他的身體、還是他的心,我連他什麼時候學會抽煙我都不知道,他點了幾次煙,怎樣也點不起來,於是皺著眉,不耐煩的把打火機往桌上一丟:『媽的,爛貨!』

黃靜的聲音幽幽的,不帶任何一點情緒,好像說得是別人的故事一樣,昏的燈光照在她這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身上,竟有無限的蒼涼。

「真不知道他是在說打火機,還是在說我。」

她淡淡的說,嘴角有著一抹苦澀。


【曖昧】-11


「你了解那種感覺嗎?」黃靜漂亮的眼睛直盯著我。

「哪種感覺?」

「那種喜悅又混亂、想逃避卻又本能的靠近、心裡翻來覆去,好像怎麼做都不對似的。」她的髮絲零亂,眼神卻是熱切的。

但我恐怕要讓她失望了:「老實說,或許妳說的我都沒經歷過,實在沒辦法體會。」

「我第一次看到美眉就是這種感覺。」

「講得好像戀人的感覺。」我無法不去注意黃靜胸前美好的形狀,她是一個女孩子呢,是跟我不一樣的。

「就是戀人的感覺。」

你是誰 教我狂戀 教我勇敢地挑戰全世界
在一樣的身體裡面 一樣有愛與被愛的感覺

(愛情的模樣/同志專輯2)

「第一次在營隊裡看到她,我就知道她和我是同一種人了。」

「這麼肯定?」

她笑著看著我:「說出來你不相信,在她之前,在她之後,我從來沒有對一個人有這樣的感覺,我的防衛心很重,相信你也看得出來,但是對於美眉,我實在沒有辦法再武裝自己了。

我心裡是很難受的,很痛苦很痛苦的喔,因為這是不被允許的,那種戀人的感覺,我有權利對隨便一個男人有著戀人的感覺,就是對美眉不行,一方面想要克制自己,一方面卻又忍不住摟著她的肩膀親吻她啊。我必須對任何人保密,因為我的形象如此,我必需每天背著沉重的愛情在眾人面前偽裝幸福的樣子,我必需隱藏自己對美眉的那種感覺,我必需一次又一次的欺騙自己其實是喜歡男人的。」

我愛誰 已無所謂 沒有誰能將愛情劃清界限
在一樣的身體裡面 迷樣的魔力卻是更強烈

(愛情的模樣/同志專輯2)


「後來,腦裡的螺絲鬆開了,啪的一聲,生活全散了,我拉著美眉在兩家的大人面前又哭又叫,大喊「我們是相愛的啊」、「這樣有什麼錯啊」,美眉家還好,只是她姑媽恨自己沒照顧好孩子,我家可就不一樣了,爸爸理所當然的大怒,怪我丟了黃家的臉,生出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啊,那時候的他的語言就是這樣,媽媽自然是擔任勸架的角色,只是她對我的傷心和失望,我是一直看在眼裡的。

這是不被祝福的愛情,我一開始就體認到這點。

於是收拾了一些衣服,拿了存摺和媽偷塞給我的錢,就這樣拉著美眉的手『私奔』了,說是私奔,在別人眼裡我們只是兩個女孩子,再怎麼看也猜不出我們的關係,頂多認為我們是感情特別好的姊妹罷了,我們搬到溫洲街,一半的錢全付了房租,美眉說不想再回去唸書了,我們的經濟能力也不許可,只好安排她在學校餐廳打工,這樣我好照顧她,我晚上就去兼家教,白天大家各自打拼,晚上就抱在一起睡覺。」

「聽起來不錯,那麼為什麼要搬到這裡?」我說,黃靜略去了她們之間生活的辛酸,原本是富家女的她,連乞丐都沒看過幾次的她一下子掉進這樣的生活,也難為她了。

她吸了口氣,挺起胸膛,指著胸前兩顆渾圓:「你說這是什麼?」

「這…」我有些發窘:「黃靜妳…妳在說什麼啊!」

「是胸部,該死的胸部。」她的肩膀垂了下來:「你還不懂嗎?我是女人哪。」


【曖昧】-12


「我是女人,這是沒辦法否認的,房東太太喜歡單純的生活,當初簽約的時候來得也是兩個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女孩,可該死的我們白天用盡力氣藏住秘密,裝成感情很好的姊妹,晚上做愛聲音就怎樣也藏不住了。」

「做愛?」忍不住齒間的笑意,噗一聲的笑了出來。

「是啊,就是做愛,有什麼好笑的?」黃靜嘟著嘴,模樣很是可愛:「房間的隔音設備不好,我們又忍不了不做愛,一做就難免發出聲音,日子久了,房東太太想不注意也難。」

我想起她們搬來這裡之後,幾次激情的聲音也常傳進我的房裡,實在好笑。

「當然她不可能懷疑我們,再怎麼樣我們也是兩個女孩啊,但是不久之後,那群該死又大嘴的鄰居看到我和美眉在巷口擁吻啊、在7-11牽著手,一臉幸福的模樣,他們一個個像發現新大陸一樣,七嘴八舌的告訴房東太太,於是我們理所當然的被『請』了出去。

溫州街那一帶我們是待不下去了,班上的同學也漸漸有人知道我常和餐廳小妹在學校手牽手散步,我們像被逼上斷涯,無路可走了,家裡不能待,學校也待不下去了。

為了生活,我們搬得離學校遠遠的,然後開始現在的打扮,穿著男生又寬又大T恤,駝著背,壓低聲音,把自己妝扮得像個男生,我在女生當中本來就算高的,黃靜這個名字也有些中性,這麼一裝居然也騙了不少人,當然也包括現在的房東囉。」

「聽起來好淒涼啊。」對於黃靜和美眉,我在他們身上發現越來越多『不可思議』的東西,在平淡的二十多年歲月中,這是我絕對不可能碰到的。

「對了,」黃靜話鋒一轉,方才溫柔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她出奇不意的轉過身子,用手臂架住我的脖子,一種女孩子特有的香味撲了上來,這動作有些曖昧,惹得我有些迷惑:「我問你喔…」

「妳…妳問。」那是女孩子的味道啊,多麼美好。

「我告訴你這麼多,美眉也說了不少,你不會告訴別人吧?」

我被她突然的轉變嚇了一跳,一秒前曾有過的一絲絲曖昧消失的無影無蹤,看來她並未真正的相信我,我輕輕地推開她的手,回復原本正經的神情,嚴肅告訴他:「放心,我不會說的。」

「真的?」她的眼神有著不確定。

看著她這樣的表情,我突然覺得心裡很是難受,只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呀,我二十歲的時候在做些什麼?玩社團、翹課、暗戀女生卻不敢告訴她、理所當然的花著家裡按月寄來的錢…。

這個女孩卻已經失去家庭的溫暖,甚至背負著全世界的責難,二十歲啊,不過是個孩子,居然還得照顧著另一個不滿十八歲的孩子,兩個人獨自在台北生活,她該怎麼保護自己?或許除了身體上的偽裝男性,她內心的偽裝來得更多吧。

她對我的不信任我能夠了解,因為她從未真真切切的被捧在手裡疼惜。

「真的…真的不可以說唷。」她仍渴求的看著我,那真是一雙美麗的眼睛,我以前怎麼會將她錯認為男生呢。

「放心,我們是朋友嘛。」我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想向她保證我絕對不會透露任何一個字的,她是該被疼惜的,我怎麼可能落井下石。

「朋友!你當我是朋友嗎?」黃靜的眼睛亮了起來,她微微地朝我身上一靠,那股該死的香味又撲了上來,惹得我身上每個細胞都清醒了起來。

「當…當然,我們是好哥兒們啊。」

我低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雖然嘴巴答的豪爽,心裡卻很是不安。

因為我第一次發現,黃靜是個女孩。


你是巨大的海洋 我是雨下在你身上
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狀 我看見遠方 愛情的模樣
愛在你身上飄盪 品嚐妳黃昏和朝陽
堅硬和柔軟的地方 是我的幻想 是你的樂章

你是誰叫我狂戀 教我勇敢的挑戰全世界
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狀 我看見遠方 愛情的模樣
在一樣的身體裡面 一樣有愛與被愛的感覺
我愛誰已無所謂 沒有誰能將愛情劃界線
在一樣的身體裡面 迷樣的魔力卻是更強烈

荷花池中泛著月亮 我在池邊不停流浪
天使和魔鬼的戰場 身體和靈魂 失眠的晚上
這世界全部的漂亮 不過你的可愛模樣
你讓我舉雙手投降 跨出了城牆 長出了翅膀


(愛情的模樣/同志專輯2)


【曖昧】-13


近十二點的時候,一聲巨響擾亂了原本的寂靜,原本緊握在手裡的一隻黃色小雞,也被嚇了鬆開了手。

小雞啾啾地往門口跑去,順著牠蹣跚的腳步,我看到一張甜美的笑容。

「哇…好可愛耶…」美眉對我報以一張微笑,然後蹲下來兩隻手攔住了小雞的去路。

「你們來啦?」坐了一個早上的椅子,我捏捏有些疲憊的頸子:「咦?黃靜呢?沒跟妳一起來?」

美眉回頭往實驗室的門口望去,那模樣很是可愛。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想想…

是什麼時候我們三個人開始走在一起的?是那個尖叫與咆哮的夜晚?是那個溫柔與坦白的夜晚?是那個空氣中充滿著五月天的夜晚…

「誰說我沒來?」

當那個爽朗的聲音從背後出現的時候,我看到黃靜,今天的她穿了一件有著天空顏色的上衣,我不得不承認在服裝的品味方面,黃靜的確是很有一套的,至少在我之上。

或許是理工出身的吧,因為功課本來就比較重,加上沒有一次做實驗不把衣服弄髒的壞習慣,一年四季我總是非常拉褟的。

「靜,怎麼那麼晚?」美眉一隻手還握著小雞,一隻手已拉住黃靜纖細的臂膀。

而黃靜並不在意,自從那個夜晚之後她很多事情都變得不一樣,她不再像過去一般地皺著眉頭,或著像隻小白兔一樣,時時刻刻想逃,她比從前更溫柔,更平和。
那個表情足以讓我思考一個下午,他…應該說「她」,這些日子裡我在她臉上看到太多表情:憤怒、驚訝、無助、流淚…然後是平和、溫柔。

她是個奇妙的女子,美眉也是,我在她們身上看到太多太多我以往從未看過的東西,她們的存在並不安份、極不穩定…雖然我聽她們說了很多很多,但每每看到她們,我總覺得自己知道得仍然太少。

而這兩個高危險性的人物,居然安安靜靜地分別坐在我的實驗室裡,我的兩旁。

「呶,吃午餐。」黃靜將一個印有速食店標幟的紙袋朝我丟來,那是美眉工作的餐廳,雖然黃靜是拉子,但是我常認為她和美眉的個性應該調換,美眉大而化之、一附天塌下來了也有高得人頂著的模樣,對事情太不在乎了,而黃靜正好相反,她敏感甚至有些多疑,她的心太細了。

或著說黃靜天生擅於照顧人,美眉則天生有被照顧的福份。

「靜,妳看,是小雞。」美眉將懷裡的小雞往黃靜面前湊去,笑開了嘴。

「哪裡來的啊?」黃靜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

「阿信的啊…」

黃靜轉過身,眼神溫柔的掃在我的身上,小雞原本是系上一個同學那來實驗用的,他們將十幾個雞蛋孵化成小雞,分組觀察討論小雞的生長狀況,但是…看來這隻雞將不再是他的了。

「喜歡呀?給妳。」這是借花獻佛,其實我早有意送些什麼給她們,特別是看到黃靜難得的笑容。

「哇!」美眉毫不掩釋興奮的朝我撲來,當她的髮絲落在我的鼻尖時,我想起了某個夜晚黃靜也曾經和我如此的貼近,當美眉靠近的時候,第一個感覺是一股女孩專屬的香味,這味道卻和黃靜不同,美眉的香,還混合著薯條、炸雞…來自速食店的味道。

「不過是隻小雞…瞧妳高興成這樣…」黃靜雖然這麼說,但我看得出她心裡是非常高興的。

今天的實驗室,很溫暖,因為我有兩個最溫暖的太陽。

「阿信…」興奮過後的美眉傻愣愣地望著我:「你說…我們給牠取什麼名字?」

美眉的小雞取名叫小孤,是黃靜取的。

「我們都成雙成對的,就她孤孤單單一個人。」黃靜為這個名字廢了一番解釋。

我也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啊!我心想,若是美眉講錯話也罷,她的話有一半都是未經大腦就跑出來的,但以黃靜的聰明,她不可能獨漏我這個孤家寡人啊。

看來叫小孤的不只一個。

「嘿,發什麼呆!」黃靜拍拍我,眼睛卻一直瞄著一旁與小孤玩耍的美眉。

「我哪有發呆!開玩笑,」我以幾聲乾笑來掩飾自己的出神:「偷發呆是不道德的耶!」

黃靜聳聳肩,給我一個很「女孩子」的笑:「在想我剛才那句話?」

「啊!?哪句?」我裝傻,黃靜果然是最聰明的。

「小孤的確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哪。」

黃靜向我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只留下一句話,這回我是真的呆了。

「什麼啊?」別遮疼我這個理工出身老骨頭了,我真是一點也不了解女孩子的話語,縱使是個像男孩的女生。

呆呆的站在那裡,幾秒之後,前方傳了一陣女孩的笑聲,定睛一看,美眉已笑的花容失色,黃靜則忍著笑容,朝我喊著:「呆子!小孤是最孤單的,因為現在我們家也多了一個人,只好讓小孤繼續孤單囉!」

家人?小孤?這是怎麼回事!

「阿信!還不快過來!偷發呆是不道德的!」

又是一陣笑聲,雖然不大懂她們的話中有話,但看著她們的笑容,我想是好事,於

是也跟著笑了起來:

「喂!等等我啊!」


【曖昧】-14


我不懂她們的意思,而黃靜用行動證明了我不孤獨。

美眉的熱情是我常見的,黃靜的關心則非我所習慣的了,而那個黃靜,曾經我認為是桀驁不馴、是冷默無情、是封閉在自己小圈圈裡的那個黃靜,竟然
會關心我?

和初見她時的冷酷完全不同,她開始會邀我一起去上課,然後一起走到餐廳等美眉下班,開始會在「女性主義文學」,這個無聊到極點,每次來我總是
打瞌睡,我想老師一定恨死我了,但每次被點到的時候,黃靜娟秀的筆跡總會適時的在我眼前,告訴我答案。我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黃靜,她的轉變實在是太大了!

有時候我甚至以為,她可以放下在心中多年來的沉重了,她終於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了,就像美眉能夠無所謂的在大街上與她熱吻一樣。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黃靜從未改變過自己,她仍活在自己的世界,她仍害怕異樣的眼光,就像她總是穿著寬鬆的衣服一樣,以前的她,
現在的她,從來沒有改變。

「那改變的是什麼呢?」

「是你啊,阿信。」美眉一根指頭往我身上戳。

她這樣一戳,我居然有種心被戳穿的感覺,很奇妙的感覺,我並不了解那是什麼,只覺得發窘,就像午睡後下體會自然勃起一樣,我享受那種感覺,又
不想被任何人發現,只有把兩隻手插進口袋裡。

「靜不可能改變,她還是活在她的世界裡呀!只是,她的世界原本只有我和她,現在多了一個人。」

「妳說的是我嗎?」

我突然想起小孤,那隻從實驗室帶來的小雞,黃靜曾說過,小孤之所以孤獨,是因為我不孤獨,那時候我不懂,現在我發覺我好像有點懂了。

「她信任你唷,阿信,」美眉嘟著嘴:「我不知道靜為什麼會這樣?」

是啊,黃靜信任我,所以她將我帶進她的世界裡,這個世界只有她所信賴
的人能夠進入,我為她的信任感到光榮,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她要信任我。


天啊!女孩子都這麼麻煩嗎?如果每個女孩都跟美眉一樣,不是很好嗎?

單純、不拖泥帶水,但如果每個人都跟美眉一樣,我就不用上課了,她每天會循序的問我學校的點點滴滴,而且永遠靜不下來。

看我許久沒答腔的美眉,現在又在東翻西翻我書包裡的東西了,想阻止的時候,她的聲音已在耳邊響起:「阿信啊,這些英文是什麼意思?」她拿著一本原文書:「你全都看得懂唷!都看得懂嗎?」

那當然,我若是看不懂就別想畢業了。

「那這是在講什麼?講什麼嘛!」她手一滑,一張張寫得滿滿的論文紙四處飄散。

「啊!」我忍不住慘叫,特別是發現這是花了一個暑假都泡在實驗室裡才寫出來的PAPER,我很重視的報告一瞬間就成了一支支的紙飛機。

「阿信,你是不是生氣了啊?」

我實在說不出話來了,因為該死的她給我一個最無辜的笑容。

「怎麼了?遭小偷啊!」

然後是黃靜誇張的聲音,從門邊傳來,她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不然平常看到美眉這樣惡搞早就發飆了,美眉一看見黃靜,整張臉也跟著發亮了,她挪
了個位置給黃靜,黃靜也給她一個頰吻。

美眉邊撿著散論一地的報告,一邊笑著向黃靜報告今天的一切,她一直都是這樣的:「靜我跟妳說喔,今天早上我差點遲到了,然後那個歐巴桑好像很
生氣,我最怕跟她說話了,還有下班時妳沒空來接我,所以我叫阿信來接我了,他們都以為阿信是我男朋友唷!呵呵!..」

美眉毫不顧忌的說著,我居然有些臉紅,黃靜的臉上雖然沒有太大的表情,但我看得出來她非常高興,今天一定有什麼好事情。

「好了,美眉。」她終於止住了美眉的言語,眼神裡都是笑意,從白色的
運動外套裡拿出兩張票,像小孩子在炫耀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一樣的表情。

「這是什麼?」美眉皺皺眉,或許是驚訝這兩張票居然比自己重要吧。

「是票啊!@LIVE的入場卷,我下課的時候在『玫瑰』看到有賣,就買下來了。」她笑盈盈的說。

『玫瑰』是一家很有名的唱片行,而@LIVE是一家表演性質的PUB,我不知道黃靜會喜歡這種地方。

「啊呀!靜妳該不會是要看那個..」美眉恍然大悟,我則是一頭霧水。

「是五月天。」她笑了。

我極力在腦裡搜索這個名字,但終究宣告無效。


【曖昧】-15


我知道什麼是五月天,是幾天後的事。

自從黃靜拿到票後,她和美眉的興奮讓我插不進話,好多天的飯局裡盡是五月天、五月天,她們為了週末的宴會不停的試穿衣服,我很久沒看到她們這
麼開心了,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

直到禮拜五晚上,吃過晚飯後黃靜隨手拿起明晚演唱會的DM,突然慘叫
一聲,然後飛也似的衝進我房裡。

「那個、那個五月天。」她看起來很沮喪。

「怎麼了?」

「美眉不能去呀!她未滿十八歲,未成年是不能進@LIVE的。」

我接過那張廣告,的確,未成年真的不能進去。

「天啊,怎麼辦?」

我很少看到黃靜這麼不冷靜,一向活力四射的美眉也沉默了,看著她們由
雲端跌落谷底,我嘆口氣:「不然,我去怎麼樣?」

黃靜狐疑的看著我:「你去?」

我點點頭:「我跟妳一起去,反正不去也是浪費那張票,只是有點對不起
美眉,頂多回家後再向她實況轉播了。」

美眉眨眨眼:「你那天晚上沒事嗎?」

「沒事。」原本預訂好去實驗室的,現在只好對不起同學們了。

「你喜歡五月天嗎?」這會兒發問的是黃靜。

「談不上喜不喜歡,不過妳可以介紹給我,或許我會喜歡。」

後來我才知道,五月天是一個樂團的名字,就像高中時代的那些熱音社、吉它社一樣,他們為了理想創作音樂,1997年青年節成立,發源台灣台市。

「五月天」是五個高中同學所組成的樂團,為什麼叫五月天?黃靜也不知道,或許是是因為他們五個人都喜歡五月吧。

那個年代樂團還不流行,黃靜和美眉卻十分為他們著迷。

「你小時候有看過那種變身戰士的卡通嗎?」黃靜問我。

「有啊。」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好幾隻機器獅子,分別給不同的人操縱,他們各有各的武器,單打獨鬥時卻總贏不了大魔王,但是只要他們結合在一起,有人作
手、有人作腳、有人作身體,就會合體為一個刀槍不入的戰士,他們結合的力量,居然可以把最厲害的魔王給打倒喔!」

「呵。」看不出來她小時候喜歡這些男孩會喜歡的卡通。

「五月天也一樣,他們每個都只是學生,比他們樂器玩的好的大有人在,說老實話,他們真的很青澀,但是當他們五個結合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所釋放
的力量居然讓我感動不已。」

黃靜有些激動的說著,她的臉燒成酒紅色,我想起某個夜晚,晚風輕彿,黃靜也曾有這樣的表情,只不過那個時候的她很痛苦,因為要在一個不認識的
陌生男子面前回憶那些不想回憶的過去,那天晚上她無聲的抽出一片CD,放的是我從未聽過的歌曲。

那個聲音雖然青澀且不專業,可我卻也不忍打斷這聲音。

「這是什麼歌?」那時候我曾問她。

「愛情的模樣。」

「誰唱的?」

「五月天。」

你是巨大的海洋 我是雨下在你身上
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狀 我看到遠方 愛情的模樣
愛在你身上飄盪 品嚐妳黃昏和朝陽
堅硬和柔軟的地方 是我的幻想 是你的樂章

            (愛情的模樣/同志專輯2)

我想我知道為什麼黃靜這麼著迷了,因為五月天唱出了她的心情。

你是誰 教我狂戀 教我勇敢地挑戰全世界
在一樣的身體裡面 一樣有愛與被愛的感覺
我愛誰 已無所謂 沒有誰能將愛情劃清界限
在一樣的身體裡面 迷樣的魔力卻是更強烈

(愛情的模樣/同志專輯2)

至於美眉為什麼也喜歡五月天,她的答案就簡單多了:「因為靜喜歡,所以我喜歡。」

「哈哈,妳也太沒主見了吧。」

「才不呢,」她搖搖頭:「能喜歡我愛的人喜歡的東西,也是很幸福的。」


【曖昧】-16


接近八點的時候,@LIVE門口聚滿了人。

我跟黃靜在人群裡等待,她穿得非常輕鬆,藍色的球鞋,藍色的牛仔褲,白色的運動外套,白色的鴨舌帽壓得低低的,她的樣子跟一般來pub的女孩子
很不一樣,大部份的女生是濃妝豔抹的,相反的黃靜一點妝也沒化,她看起來好就像是來聽演唱會的打扮。

我們是來聽五月天演唱的,那個令黃靜感動的樂團。

黃靜抱著很大的期望來,但是卻非常失望的回去,因為受她期待的五月天,在這場表演中更本不是主角,也難怪,那不是個樂團掘起的年代,當時來聽
演唱的人群中,大部份是來看任賢齊的,有誰會注意在他身後的那群伴奏的樂團。

五月天單獨的表演只有兩首,掌聲也稀稀落落,即使如此他們仍然很賣力,台上的是五個看來很緊張的小伙子,他們年齡與我相仿,聽歌的人並不多,
表演第二首的時候黃靜忍不住抓住我的手臂,告訴我她想回去了。

「妳怎麼了?妳當初不是一直很想來嗎?」

黃靜低著頭,鴨舌帽更低了,不說話。

我想她或許很失望吧,但是也沒理由離開啊,畢竟這天晚上是她期待很久的表演,五月天在當時並不出名,表演的機會也少,我們能看到他們已經很難
的了。

「我從小就過著『很完美』的生活,」黃靜拿下鴨舌帽,抓抓頭髮:「你知道的,我家很富有,小時候學很多才藝,我會彈鋼琴、拉小提琴、吹長笛,
我會蠻多才藝的。」

「哇,真厲害。」我家境普普通通,家裡也沒什麼閒錢讓我學這些才藝。

她笑了笑:「這沒什麼,我們這種家庭的小孩,不學幾種樂器才奇怪呢。學才藝不過是讓父母有東西好炫耀罷了,我小時候很好勝,其實仔細想想,自
己這種個性到現在也沒改變,從小做什麼事我都認真,考試非第一志願不要,學才藝也要練到最好,有一次父親幫我辦了一個鋼琴演奏會,請來的都是他在商界的朋友,我很認真的準備唷,每天都一直練一直練,選得是當時非常困難的樂譜,我好勝嘛。

我也的確彈得非常好,連家教老師都這麼說喔,連譜都背起來了,表演當天我穿著非常可愛的洋裝,為了怕萬一,所以譜一直放在架上,應該是沒問題
的啊,我彈呀彈呀,我以為一定能成功的,就在第二小節,左手的合弦按錯了一個音,咚!心裡那根弦也跟著斷了!

我可以繼續彈下去的,因為我知道在場除了老師,沒有人聽出我的錯誤,但那個錯誤卻一直困著我,我怎麼也無法繼續下去,琴音便突然中止,我呆呆
的看著樂譜,呆呆得看著台下的父母,現場是一遍騷動,然後我站起身來,提起裙子,想也沒想的往後台跑。」

「這、這樣不大好吧。」我覺得不可置信。

「或許真的是太好勝了,我無法忍受自己的失敗,一點點都不行,」她彎下身子,兩隻手摀著臉:「我實在無法忍受這麼多人裡面,只有我們兩個是來
看五月天的,我無法忍受呀,那種稀落的掌聲,我寧可逃跑。」

霓虹燈照著黃靜的側臉,我拍拍她的頭,自然流露的溫柔:「他們是新人,新人非得嚐過這種孤獨,如果能忍過不被了解的寂寞,總有一天會大放光彩的。」

她抬起頭,眼神閃爍,堅定的告訴我:

「他們會紅的。」

「我相信,」我笑了笑:「妳的眼光不會錯的。」


【曖昧】-17


和黃靜回來之後,她一直都沒有多說什麼,關於昨晚的事情。

我想那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那樣一個好強的女孩,她不想承認自己所看重的東西卻被別人輕視,她的臉色一直不好,悶悶的,美眉問起,她也只是勉強在嘴角牽起一個笑容,敷衍她兩句。

對於她這樣的行為,我看了竟也覺得胸口悶悶的,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今天一早黃靜就出去了,沒留下支字片語。

「阿信,後悔的悔怎麼寫?」

美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今天沒有排班,但仍一大早就起來了,一向好動的她居然正經的坐在書桌前,握著一枝筆不知道在寫些什麼,每隔五分鐘就會丟出像這樣的問題。

「一個心一個每天的每,」我反射性的回答,然後靠近她:「妳在寫麼?」

美眉居然驚慌的抓起那張紙,倒退了兩三步:「你、你要幹麻?」

她這樣一叫,我也嚇了一跳:「妳怎麼了?」

她看看我,低頭又看看手中的紙,然後說:「沒事,沒事。」她的臉色在一剎那間轉為和善:「那長壽的壽怎麼寫?」

我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鬼,只有乖乖回答:「『士勾一寸口』。」這是我記「壽」這個字的一個方法,把它從上往下拆開,就是這一串口訣。

「那抱歉的歉呢?」

「一個兼差的兼,一個欠錢的欠。」

「那回憶的憶是人字旁還是心啊? 」

「心啊。」

「輕鬆的鬆和肉鬆的鬆是同一個字嗎?」

「對啊。」

美眉不說明她在寫什麼,倒是一直對我發出問題,我想沒事的,她或許是在寫什麼心情日記之類的東西吧。

就這樣我一邊反射性的回答美眉的問題,一邊又掉進黃靜的思緒中。

「啊!大功告成!」美眉途然高聲一呼,然後對我微笑。

「怎麼?妳剛才在寫什麼?」

她不回答我:「喂!你現在有沒有空!」

「嗯,有啊!」

「那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美眉握著我的手,坐上了捷運,她執意不要坐機車,她有個很傻氣的理由:
「騎機車我只看的到你的後腦杓,坐捷運我就可以看到你的臉啦。」

美眉總有她的歪理,我也只好順著她的意思,她的可愛讓我不忍心拒絕,就好像一個妹妹一樣,讓人忍不住憐愛,黃靜又不一樣了,她們是完全不同的,雖然她們同樣惹人憐愛。

「阿信,你有沒有想過未來的事情。」坐捷運的時候,美眉突然問我。

我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沒想到她會問這種問題:「未來?沒有耶,我 現在都來不及煩了,還怎麼想未來。」
「我有想過未來的事喔。」

「哦?」

「真的,小時候有,想當一個公主,呵呵,再大一點也有,不過最近我閉上眼睛,想著未來的事情,卻怎樣也想不出來。」

「什麼意思?」

「我總覺得,自己好像沒有未來。」


【曖昧】-18


美眉的話不免讓我心一緊,隨即轉身望著她:「妳所說的未來,指得是和黃靜的未來嗎?」

她卻沒有回答我,只是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頭。

然後我們就到站了。

我們站在電扶梯上,外面的光越來越強,直到踏出捷運站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站在市政府旁的信義計劃區。這裡人聲頂沸,都歸功於幾家百貨公司和影城的林立,這裡的道路筆直,房屋間不但不擁擠,反而還有大塊綠地,這裡是台北的另一世界,人工的桃花源。

我很少來這裡,印象中美眉也不曾提過這裡,今天的她顯得心事重重,一向的聒噪也化為靜寞,她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臉色不大好,或許是昨天沒睡好吧,但她什麼也沒告訴我,只是緊拉著我的衣角,不發一語的往前走,好像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一樣。

我什麼也沒問,現在的我或許什麼也不該問吧,我只是跟在她的身後,跟著她粉紅色的大背包。

美眉的腳步在一棟華麗的大廈前停了下來,這邊的大廈一向華麗,她停了下來,開始東張西望,一個灰色的人影在遠處出現,美眉舉起了手,不停的向他揮舞。

那個人影越來越近,原來是個穿著灰色襯衫的男人,他戴著金邊眼鏡,大約二十五歲左右,中等的身高和體型,和美眉長得竟有幾神似,美眉一看到他,整張臉就笑開了。


「哥。」我聽見美眉這樣叫他,美眉有哥哥嗎?我怎麼沒聽說過呢?

「傻孩子,」戴眼鏡的男人將美眉擁入懷裡,她也不拒絕,只聽見男人的聲音:「大家都很緊張妳呢,這次該回家了吧。」

美眉推該他,咬緊嘴唇,搖搖頭:「我不回去。」

男人看來並不驚訝:「早料到妳會這麼說了,怎樣?最近好嗎?」

「嗯!」美眉答得很快樂:「很好呢,我找到餐廳的工作,每天一大早就出門了,努力一點的話,一個月也有一萬多塊錢耶..。」

「一萬多塊夠嗎?」男人的眼底盡是心疼:「兩個女孩只用一萬多塊?看妳越來越瘦..。」

「靜也有家教啊!她過得也很清苦啊!」美眉努力為黃靜辯解,但男人好像不以為然。

「如果黃靜真的在乎妳,就早該發現妳的..。」

「哥!」美眉打斷男人的話,她轉身凝視著我,男人這才發現了我:「這位是?」

我想我是該解釋些什麼的,關於我跟美眉的關係,但一時間我竟說不出自己和美眉有什麼關係,是朋友嗎?是鄰居嗎?我只有張大了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是我的朋友,像乾哥哥那樣的朋友。」美眉這麼介紹著。

「我姓曾。」我傻傻的說。

「他是我表哥,」美眉指著戴眼鏡的男人:「像親哥哥那樣的表哥。」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不停的點頭。

這會兒所有的眼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尤其是美眉的表哥,他瞬間轉變了語氣:「曾同學嗎?還是曾先生?」那是很客套的語氣,跟剛才對美眉的方
式完全不同。

「我還是學生。」

「曾同學在哪唸書呢?」

美眉表哥的咄咄逼人讓我緊張,幸好美眉的援軍即時趕到:「哥,阿信只是我們鄰居啦,今天請他陪我來而以。」

美眉表哥的眼神仍停留在我身上,口氣卻緩和了不少:「好了,妳有空也回家一趟,就算不為別的,也讓我陪妳去醫院吧。」

去醫院?美眉生病了嗎?

「唉唷,」美眉緊張了起來:「你別管我啦,我叫你拿得東西呢?」

美眉的表哥聳聳肩,將手上一直提著的袋子交給美眉:「都是妳跟我說的東西,此外我幫妳去拿了一個月的藥,醫生說如果妳真要好,還是回醫院吧。」

「知道了,知道了。」美眉自顧自的看著袋中的東西。

「美眉,」她的表哥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我想或許有三四萬塊吧:「這些錢妳先拿去用吧。」

美眉搖搖頭:「不用了,我現在過得很好。」

「是我的錢,不是爸的,」表哥將錢塞在美眉的手裡:「妳真把我當哥哥就收下。」

「嗯。」美眉握著那疊鈔票:「家裡都好吧?」

「放心吧,我不會告訴爸媽的。」

美眉突然低下頭,緊緊得閉上眼睛,兩隻手將袋子抱在胸前,深深的向她表哥鞠了個躬:「哥,你保重。」

然後她站直身體,睜開眼睛,轉身快步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曖昧】-19


那天回來之後,美眉有了很大的轉變,雖然她還是跳還是笑、還是一大早起來為我們煮早餐、還是一天倒晚跟著黃靜的屁股走來走去,一切看起來沒什麼兩樣,但她開始喜歡問些莫名奇妙的問題,她雖然帶著笑容,我卻在她的笑容裡看到一絲疲憊,她看起來很累,精神也大不如前,就連跟「小孤」玩的時間也減少了。

而黃靜竟成了最常陪伴小孤的人,她總嚷著美眉對事情三分鐘熱度,對小雞一下子就膩了,我雖覺得美眉的神情有異,也訝異一向細心的黃靜居然沒注意到這點,但她畢竟是最了解美眉人,我該相信她。

不得不承認,美眉和黃靜在我心中佔著一席很重要的地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或許是刻意脫離了族群,開始喜歡待在她兩身旁時開始,或許是開始在實驗室發呆時開始。


「學弟,你嘛幫幫忙。」頭頂上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是系上研究所的學長,他手上抱著一疊資料,他是那個曾經賜給我們「小孤」的學長。

我想起自己正坐在實驗室裡發呆,這下又要被唸了:「呃,學長。」

「學個頭啦!」他將厚厚一疊資料放在我桌上:「怎麼最近大家流行發呆嗎?」

「啊?」這種事也會流行嗎?

「呶,」他指著坐在隔避桌的一個學姊:「她也是啊!」

那學姊一向以精明著稱,這會兒真的失神的坐在椅子上發呆,連我們在討論她也沒發現。

「她怎麼了?」

學長將兩隻手放在胸口,露出曖昧的表情:「她呀,戀愛了。」

「她?不會吧。」我記得這位學姊據說在受過一次感情傷害後,曾發誓再也不交男朋友。

「人是會變的。」

「是嗎?」

「你還年輕,人在年輕的時候,堅持的事情都很多,有很多理想和原則是不容許破壞的,」他笑了笑:「但是有一天,當你碰到一個真讓你喜歡的女孩,很多事就會變了,你的理想和原則就會沒了,甚至和一天倒晚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腦裡想得全是那個女孩。」

「嗯。」我不大懂學長的意思,只有點頭。

「所以…,」學長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剛才在想哪個女孩啊?」

「啊?」我恍然大悟,原來說了那麼久,他是想套我的話啊。恐怕要讓他失望了, 因為我剛才想著的一直是美眉和黃靜的事情,哪有想什麼喜歡的女孩啊!

「說啊!」

「學長你誤會了啦!」我哈哈大笑:「我剛剛是在想兩個朋友的事情。」

「什麼事情?」

「沒什麼,我覺得她們最近好像不大快樂。」

「知道原因嗎?」

「要是知道就好了。」

「女的朋友?」

「嗯。」

然後我們之間剩下沉默,學長像想到什麼似的往外走去,十分鐘後抱著一個白色紙盒又走回來。

「這給你。」他將紙盒塞進我手裡,居然是一隻毛絨絨的小雞,像小孤一樣的小雞。

「這…這要給我?」我又驚又喜,腦裡已經浮現黃靜和美眉看到小雞高興的樣子。

「嗯,拿去給她們吧,女孩子都會喜歡的。」

「謝謝學長。」

我的心已經飛到黃靜和美眉身邊,學長接下來的絮語我已經聽不清楚了了…。


「學弟,去發現自己的心吧。」

我只聽見這句話。

【曖昧】-20


這隻新的小雞,果真如學長所說的,給黃靜和美眉帶來很大的歡樂,尤其是黃靜,她喜歡對著小孤講話:「小孤,你再也不是孤獨一個人囉。」

我聞言笑了笑,反問她:「新的小雞叫什麼名字呢?」

「叫小雙。」黃靜肯定的告訴我:「他是來跟小孤成雙成對的唷,這下子我們家沒有人是孤獨的了。」

聽到這裡,我有股衝動想向靜全盤拖出,想告訴她我發現美眉的改變,想告訴她現在的美眉,似乎很孤獨。

想說的話很多,但是我什麼也沒說,不知道怎麼的,每當面對黃靜,很多話總是無法講的確切,我在乎、尊重她的每一個想法,當然我也在乎美眉、喜歡聽美眉說話,那種感覺和黃靜完全不一樣,美眉像我的小妹妹,我喜歡她孩子般的童言童語,但是對於黃靜,我覺得我有點怕她,怕自己說了什麼傷害她的話,怕她說出什麼令我驚訝的話。

搞不清楚,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美眉呢?」我還是說不出口。

「睡了,今天她很早睡唷。」黃靜沒有抬起頭,一隻手正在撫著小雙的毛,還是小孤?這兩隻小雞雖然是我送的,但我分不出他們的不同,這大概就像外國人總是分不出東方人一樣吧,但黃靜總能清楚的分辨。

「她看起來好像很累,臉色也不好。」

「嗯,」黃靜點點頭:「我也問過她了,她說是最近餐廳很忙。」

「是嗎?」或許吧,但我不得不想起那天看到美眉表哥的事情。

「委屈美眉了,不過再怎麼辛苦也只剩下一年多了。」她的眼神突然發亮。

「怎麼說?」

「我已經大三了唷!」黃靜伸出三根指頭:「真羨慕你已經大四了,我等這四年等得好痛苦。」

「妳的大學生活不快樂嗎?」我一出口就後悔了,仔細想想,離家出走還帶著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孩,這樣的生活不會快樂的。

「等我畢業之後,我就立刻去找工作,作什麼都行,一個月有兩三萬元薪水就夠了,晚上再兼一份差,應該足夠我們兩個生活了,等到錢賺夠了,美眉就不用再工作,也不會這麼累了。」

黃靜快樂的向我描述她未來理想的生活,我聽了居然有種心很酸的感覺。

「妳現在幾歲?」

「二十。」

「美眉呢?」

「十七啊。」

「一個二十歲的孩子要養一個更小的孩子!這太誇張了!」我不是要責怪黃靜,只是這樣的生活不要說是讓我來過,我光是想像都覺得可怕,美眉還未滿十八呢,很多地方都需要監護人准許什麼的,二十歲的我每天只想著怎麼翹課、怎麼追女孩子,而二十歲的黃靜居然已經歸化好一個屬於她們的未來。

黃靜似乎看出我眼裡的異樣,防衛心又出現了,或許是以為我輕視她的想法吧,她不高興的說:「不用你擔心,美眉交給我照顧,不會有事的。」

看著她嘟起嘴,賭氣的看著我,那是一個很女孩子的表情,有種奇妙的感覺突然在我心裡升起,我只覺得心一酸,想也沒想的脫口而出:

「妳照顧美眉,那、讓我來照顧妳好嗎?」

接著而來的是黃靜訝異的表情,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我的臉漲紅,想試圖解釋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在那一刻,我找到我的心。


【曖昧】-21


我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感到後悔,黃靜低著頭,我們之間盡是沉默,我知道今天的天氣很是涼爽,但胸口卻覺得悶悶的,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在我們之間的,除了一言不發的沉默,居然還有一屋子濃得化不開的曖昧。

我想我是該講些什麼的,但是我講不出來,黃靜也不講話,只是在我說出那句話的一剎那,我感到她的肩膀微微一震,她的臉好像閃閃發光,只是一秒的時間,我在她臉上看到溫柔,一種不同於對待美眉時的溫柔。

雖然她臉上的光在一秒後隨即暗淡下去,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但是我卻清楚的感受到了,看著她這樣的表情,她迷惑的雙眼、她紅潤的嘴唇…,我竟有股衝動想抓住黃靜纖細的肩膀,將她的身體擁入懷裡。

我發了瘋的想吻她,怎麼會有這種感覺?我的心跳加快,喉嚨也乾乾的,耳根子發燙,滿腦子裝得都是黃靜的身影,更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在這一剎那,我突然想起高中的事情。

說來可笑,就像你發了瘋與心愛的女人做愛時,突然會想起要不要續建核四的問題一樣,我看著黃靜美麗的側面,看著她微紅的臉,我該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的,但這一刻我竟想到一些關於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莫名奇妙,真是莫名奇妙。

儘管如此,我還是想到五年前的事情,那時我才十七歲。

黃靜十七歲的時候已經愛上美眉,美眉十四歲的時候已經放棄了學業,跟著黃靜過那種難以想像的兩人世界,我十七歲的時候呢?

很抱歉,十七歲的我和平常的高中生沒什麼兩樣,雖然穿上明星高中的制服,我們考試一樣會作弊,玩社團一樣會勾心鬥角,一樣會想著喜歡的女孩自慰。

十七歲對我來說和十六歲或十八歲沒什麼不同,因為我大部份的日子是很平淡的,即使已經二十多歲的我,還是覺得自己和十七歲的時候沒什麼兩樣,除了多了一點鬍渣和一下子抽長十公分的身高。

十七歲真的是沒什麼好提的,我作弊的次數不多也不少,在社團擔任的一個半大不小的幹部,除了在那年認識一個女孩子。


她叫程帆,怎麼和她認識的我已經忘了,好像她和我之間有著共同的朋友吧,在一次社團聯誼的時候認識的,多麼平凡的理由,一如我的人生。我仍清楚的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樣子,那天她穿著米色的短褲和白色的無袖上衣,會注意她是因為她一身的白,而白色一直不是到烏來烤肉時該穿的顏色,因為當衣服被溪水濺濕時一切都會變得「很、明、顯」。

我會注意她是因為那天大家伙酒足飯飽,正在聊天玩樂的時候,我發現一個穿著一身白的女孩正蹲在一塊大石頭上,手裡正用我們從超市買烤肉用具時順手拿得DM摺成一支一支的紙船。

她就是程帆。

我實在沒有辦法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當時的我有種衝動想跟她講話,我也真的那麼做了。

「妳在做什麼?」我這樣問她。

她轉過身,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然後慢條斯理的說:「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在做什麼嗎?」

是的,我當然知道她在做什麼,她在摺紙船,用超市的廣告宣傳單。

「為什麼要摺紙船?」

「因為高興。」

「難過得時候就不摺了嗎?」

「難過也摺。」

「那什麼時候摺紙船有什麼不一樣?」

「當然有,」她對我一笑: 「今天高興,所以摺得是充滿喜悅的紙船。」


我不想再繼續這種沒有答案的對話,看來她是不打算告訴我真正摺紙船的原因,或者是真的沒有原因,只是如她所說,單純因為高興或難過。

「這些紙船摺了要做什麼?」過了一會兒,我又忍不住問她。

「要放在溪水裡。」

「這些船要飄去哪呢?」

「要飄到大海。」

「行嗎?紙船這麼脆弱,能飄到大海嗎?」

她點點頭:「當然可以,這些船只是缺少一隻有力的帆。」

「帆?」

「人家不是說帆船帆船嗎?」她看著我:「只要有帆,船就有了方向。」

聽她這麼說,倒是提起我的興趣,我拾起一梢她摺的紙船:「那麼妳的帆在哪?」

「我就是他們的帆。」


那天之後,我四處向朋友打聽她的名字,在那之前,我像隻飄流在大海裡的紙船,沒有方向,十七歲那年,我終於找到自己的帆。


【曖昧】-22


我記得美眉曾經問過我有沒有交過女朋友,當時我非常用力的搖頭,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不追女孩子的,高一時有國中的女同學寫信過來,我沒有回,只是將那封信上印著郵戳的郵票撕下來,放在集郵本裡。

所以當我開始打聽程帆的消息時,我的朋友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曾立信,你會追女生?不會吧!」

我的確不會追女生,當時的我更本不覺得自己打探程帆的行為是在追求她,我只是非常非常得想再見到她,想跟她講話,想看看她的船怎麼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行為,我自己也不能理解,直到現在的我還能確切的說出什麼是愛情,更別提十七歲的我,我是陷入愛情裡而不自知。

第二次見到程帆是在上次出遊後第十二天,那天的她穿著制服,我一出校門就看到她了。

「妳怎麼在這裡?」我走到她面前。

「我來等你的。」

「等我什麼?」

「等你請我吃飯哪。」

「為什麼要請妳吃飯?」

「你不是想見我嗎?」她認真的看著我,我倒被她的直率嚇了一跳。

「呃,」我低下頭:「我是想見妳沒錯。」

「那還不走?」她自顧自的往麥當勞走去,我只有跟著她的腳步。

我不知道為什麼程帆會知道我打聽她的事情,或許是朋友告訴她的吧,這種事一向是紙包不住火的,如果你想讓一件事以最快的速度告訴所有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告訴別人別把這件事說出去。

「想什麼?」程帆笑盈盈的看著我,順手將一根薯條塞進我的嘴裡,我愣了愣,然後伸手自然的接過那根薯條。

「沒什麼。怎麼?最近還有摺紙船嗎?」巧妙的換了話題。

她搖搖頭:「沒有。」

「妳心情不好嗎?」

她搖搖頭。

「那是心情好囉?」

「咦?難道高興的反面一定是難過嗎?」

「不是嗎?」

「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兩面,不是零、就是絕對。」

「不然零和絕對之間是什麼?」

「什麼都有啊!或許是煩燥、是生氣、是苦中作樂、是疲倦,或者是沒有原因,為什麼做什麼事都要有原因呢?」


程帆說得有理,為什麼做什麼事都要有原因呢?摺紙船的原因有時候只是想摺哪,是沒有原因的。我做什麼事或許都是有原因、有目的的,在認識程帆之前我以為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這是一個功利的社會,認識她之後我才發現,原來這世界上還有一種「無所為」的生活。

就像我發了瘋的打聽她的消息,就像她放學時在校門口等我一樣,為什麼一定要有原因呢?想知道她的事情只是因為想知道,程帆來找我只是為了想找我啊,難道想找她卻要憋著不去找她嗎?為什麼要在乎別人的眼光呢?我們能隨心所欲的事實在太少了,為什麼連這種事都要壓抑?

一這樣想,我便再沒有顧忌了,我每天放學都想看到程帆,所以每天都跑到她們學校門口等她,縱使她的同學看到我會露出一嘴曖昧的微笑,縱使大家都自然而然的讓出一塊空間給我倆,縱使我明白自己喜歡跟她在一起的那種感覺,卻又說不出那種感覺是什麼。

我享受跟程帆在一起的日子,我也模糊的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我知道程帆在等我,等我說些什麼,但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想說,也希望她不要說破,我總覺得,在這段曖昧不明的關係一被說破,接下來的日子就再也不美好了,一在一起,我們將看到對方最醜陋的一面,她的淘氣將變成討厭,她的習慣將不被我習慣。

我不想破壞現在的關係,但我卻不能阻止程帆的心,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程帆賴在我身邊,靠著我的肩膀:

「阿信…。」她叫我。

「嗯?」

「我今天可以住在這嗎?」

她渴望的眼神看著我,我知道她的意思,知道她想說什麼,和她之間曖昧多時的關係下,我也想摟著她的肩膀,或是親吻她的嘴唇,我心跳加快,也有著不知所措的感覺,但更多的,居然是一種想逃跑的感覺。

我害怕面對愛情。

這一刻,我有著這樣的體認。

「不可以。」


【曖昧】-23


天氣很好,涼爽的微風讓人覺得心曠神怡,黃靜端正的坐在我的面前,一動也不動,好像一張照片。

那天之後,程帆再也沒有跟我聯絡,像失焦的鏡頭,我們之間再沒有交集。

不是沒有想過找她,只是怎樣也提不起勁,我是喜歡程帆的,喜歡跟她說話,喜歡她挽著我手臂時傳來的淡淡肥皂香氣,我喜歡她,一如她對我的感覺。但是面對她離去的背影,我怎樣也發不出聲去留住她,正確的說,我喜歡她,但是不想和她交往。

我害怕那種全世界只剩下兩個人的情景,那只會讓我感到不知所措,朋友對於我們之間的關係感到驚訝,或許他們認為我該理所當然的抱住程帆,讓她在家裡過夜吧,我什麼都沒做讓他們不可思議,從那天起,他們給我起了一個外號,我想程帆或許已經聽說了,他們叫我負心漢。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真的,但是我不能違背自己的感覺。

望著黃靜纖維瘦弱的手臂,我一樣想將她擁入懷裡,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我曾經也有這樣的感覺,我喜歡程帆,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喜歡黃靜,當我一想到程帆,所有的熱情便瞬間冷卻,我想親吻黃靜,但是我不能。

我不想負責任,我也不能為自己的衝動負責,黃靜和程帆不一樣,認識程帆的時候她還單身,但是黃靜,她已有美眉。

「靜!」

打斷我心中思緒的正是美眉,她穿著寬鬆的短褲和一件藍白相間的T恤,像個藍色的小天使一下子從門外闖進來,黃靜抬起頭,我看見她臉上閃過一剎那的訝異。


「怎麼醒了?是我們講話太大聲了嗎?」黃靜已恢復平靜。

「阿信也在哪,你們在聊什麼?」美眉揉揉眼睛,天真的望著我,我突然感到不安,美眉信賴的眼神讓我一時間覺得殘愧,我突然想起自己剛剛想要擁抱黃靜的衝動,就覺得自己好對不起美眉!對不起她什麼呵!我也不知道,最近常有這種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感覺。

「隨便聊聊罷了。」靜看了我一眼,我們的眼神恰巧對上,她立刻轉過身,扯扯衣服,小聲的說。

「靜,我有事想跟妳說。」美眉並未發現我們之間的異樣。

「說哪!」黃靜心不在焉的說,我也不確定現在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聽美眉說話,我滿腦子都是黃靜。

「我、我想回家一趟。」

黃靜睜大了眼睛,美眉的話讓她回過神:「妳要回家?」

「嗯。」美眉低下頭,不敢看她。

我突然想起早些時候曾陪美眉回家過,當時還看見她的表哥,戴著金邊眼鏡很是斯文的表哥,那時的美眉看起來很不快樂,好像非常疲倦的樣子,我為了她異常的舉動擔心了好幾天,而此刻的我居然完全忘記這件事了。

「回家做什麼?」黃靜好像有點不高興。

「靜,妳生氣了?」

「沒有,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妳突然想回家?」

「姑媽姑爹想看我。」美眉的眼神閃爍。

「妳要去多久?」黃靜對於美眉合情合理的答案,沒辦法拒絕。

美眉伸出一根指頭。

「一個禮拜?」我問。

她搖搖頭:「一個月。」

黃靜倏地站了起來,高高的抬起下巴,坐在地毯上的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隨妳便。」黃靜說。

她生氣了,以美眉和黃靜一貫的相處模式來說,此刻的美眉是應該拉著黃靜的臂膀,討好的撒嬌:「別這樣嘛!靜!不走了!我不走了!」

我期待美眉這麼做,但是她居然什麼也沒說,只望著黃靜遠去的背影。


【曖昧】-24


晚上睡得不好,翻來覆去的,居然夢到程帆,她正蹲在地上,身旁是幾十隻剛摺好的紙船,她看見來我了,便對我盈盈一笑,告訴我她要走了。

「妳要去哪啊?」我著急的想留住她。

「你不要我了,我只有離開哪。」

「別走哪。」
我發了瘋的大喊,然後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滿頭大汗,美眉竟拿著一條黃色的毛巾擦拭我的額頭。

「妳…妳在幹麻?」我從床上彈了起來。

「是你突然大叫好不好!」美眉嘟著嘴:「吵死人了,我當然就過來看看啊,結果你滿頭大汗,八成是做惡夢了吧。」

「是啊。」我點點頭,居然夢到五年前喜歡的女孩,真是惡夢。

「那我走囉。」美眉將毛巾塞進橘色Jansport的背包裡,我這才發現她穿戴整齊,背上背著一個包包,手裡還拿著一個手提袋。

我扶著昏沉沉的腦袋:「現在幾點呀?」

美眉迅速的看了看手臂上的電子錶:「七點二十六。」

「天啊,妳這麼早起來幹麻?」

「喔。」她像想到什麼似的:「對了,我得走了。」

「妳要去哪?」

「回家哪,昨天不是說了。」

我突然想起昨晚黃靜憤怒離去的背影,美眉是說真的啊!她真的要走?

「黃靜呢?」

「靜一大早就出去了,早餐也沒吃。」

「黃靜還再生氣?」

「我也不知道。」

我看著美眉,她的臉色不大好,我有些心疼:「妳什麼時候要回去?」

「現在就要走了。」

「我送妳。」

「好哇。」她對我微笑。

美眉坐在後座,反常的沉默讓我很不習慣,她似乎不打算告訴我搬回家住的原因,我也不方便問些什麼,一個人如果真想告訴你什麼,你什麼都不用問他也會說,如果他什麼都不想說,你就算說破了嘴他也不會說。

「阿信,我有事要拜託你。」

快到美眉家的時候,背後突然發出聲音。

「妳說。」

「我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請妳照顧靜。」

「照顧黃靜?」

我知道美眉一定出事了,她的口氣怪哩怪氣,最愛黏在黃靜身邊的她居然要我照顧黃靜。

「嗯。」她點點頭:「靜星期二的課最多,上到六點,星期五完全沒有課,她每天都一定要吃早餐,卻常常懶得吃晚餐,你一定要注意她的飲食,她早餐喜歡吃火腿蛋和一杯500cc的牛奶,晚餐你一定要逼她吃,不要弄壞身體,她喜歡看自由時報,最討厭聯合報,千萬別買錯了…。」

「等等,」我打斷美眉:「妳只走一個月不是嗎?」

她望著我,眼神有些迷惑。

「反正一個月之後妳就要回來了,我想黃靜能忍過這一個月的。」我摸摸她的頭,語氣盡是溫柔:「妳不用急著告訴我黃靜的生活習慣哪,又不是不回來了。」

她的表情轉為訝異,然後低下頭,一顆淚珠滾了出來,滴到她的手上,我嚇了一跳,怎麼?我剛剛講得話有這麼感人嗎?居然讓一個小女生哭了。

「我會回來。」美眉哽咽的說。

「我知道。」

「阿信,我好喜歡你。」她正經的說:「你和靜是我最喜歡的人。」

「那真是我的榮幸。」

「呵,要等我回來唷。」她又哭又笑。

「會等妳的。」

「那麼…再見。」她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

「再見。」


【曖昧】-25


美眉離開後,這個世界突然變得非常安靜。

很晚的時候黃靜從外頭回來,在她回來之前我一直呆呆的坐在電腦前面,無意識的玩著一盤接一盤的新接龍,她輕敲我的門,問我:「美眉呢?」

「她已經走了。」

「什麼時候的事?」

「一大早。」

「是你送她走的。」

「是啊。」我點點頭。

黃靜沒有再說話,她或許是氣我把美眉送回家吧,她們房間的門給關了起來,陽光再也透不進來,黃靜變得非常古怪,有時候她買了一大堆食譜回來,卻從沒見過她燒一道菜,有時候三更半夜從她房裡傳來震耳欲聾的搖滾音樂,伴隨著她尖叫的聲音,她常悶在房間裡一整天不說話,我知道她在想念美眉,美眉將她所有的聲音都帶走了。

我也同樣想念美眉,我想念有她時快樂的日子,我希望她回來,我不想再見到黃靜憔悴的樣子,可是我無能為力,世界好像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那扇門隔離了我們,我們又成了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了。

美眉離開後的第一個禮拜,黃靜不吃也不喝,我懷疑她再也不會出來了,曾答應美眉要照顧黃靜的,我一想到美眉的臉就覺得心酸,不能再讓黃靜這樣下去了!我終於忍不住硬是推開房門,想將黃靜從房裡拉出來。

一打開門我便駭到了,原本整齊素雅的房間變得一踏糊塗,地上全都是書,什麼書都有,不論是偉人傳記還是少女漫畫,書本東倒西歪的落在地上、桌上、床上,而黃靜正坐在床上,身上穿著的是我上個禮拜看到她時她穿的衣服,她手上不知道捧著什麼東西,她的臉上失去了一種叫做表情的東西,像被抽走了靈魂,只是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心。

「黃靜!」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好心疼。

黃靜聽見我在喊她,緩緩的抬起頭。

「妳在做什麼啊!」我蹲在地下拾起落了一地的書:「美眉又不是不回來了,一天沒看到她會死啊!幹麻這樣失魂落魄的,就算是夫妻也有分開的時候,妳沒聽說過小別勝新婚的道理嗎…。」

對於我的聲音,她好像沒聽到似的,只是呆呆的看著我。

「黃靜!」對於她的充耳不聞我有些生氣。

「……。」我看到她的嘴巴在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將耳朵湊近她的嘴巴旁邊,發現她在喊我的名字。

「妳叫我?」

「阿信!」

「嗯?」

「小雙…小雙死了!」

黃靜哽咽的將將手心裡的東西往我眼前送,我才發現她手上躺著一隻毛絨絨的小雞,小雞的眼睛已經閉上了,身上金黃色的毛皮似乎也黯淡下來,這是我曾送給她們的小雞,小雙。

「我想念美眉…所以想抱著兩隻小雞,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更貼近美眉一點唷!想去樓下看他們,結果只看見小雙躺在那裡,小孤在旁邊走呀走的,我以為他是睡著了,一抱起來,才發現冷冰冰的,已經死了哪。」

「唔。」黃靜是這樣的想念美眉,我聽了有些鼻酸。

「最傻的是小孤還不知道小雙已經死了唷,他看到我把小雙抱起來,還生氣的啄我的腳指頭,我一想到就…。」

黃靜低下頭,我知道她在忍住眼淚,她一直是堅強的,不但要照顧自己,還要照顧美眉,這樣的重擔讓她是不許哭的。

「我好想念美眉。」

「我也是。」

「小孤又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孤單的,又豈只有小孤呢?

「別說了。」

「美眉會變成小雙嗎?」

她這樣問我,我不禁心一酸,將她擁入懷裡。

「讓我照顧妳。」我的聲音顫抖。

她抬頭看我,沒有說話,而我溫柔的吻正印在她溫柔的嘴唇上。


【曖昧】-26


黃靜的嘴唇非常柔軟,我簡直捨不得放開她了。

我將她壓倒在床上,一隻手伸出來解開她的釦子,她沒有拒絕也沒有掙扎,

只是緊緊的閉上眼睛,她看起來非常緊張,連睫毛也在顫抖。此刻的我比什麼時候都來得清醒,我喜歡黃靜,發自內心的喜歡,這種喜歡一直藏在心裡,很深很深的地方,那位置之隱密,竟讓我都忘了自己是喜歡黃靜的。

這一個吻,將我內心深處的自己喚醒,我清楚的明白自己的感覺,我喜歡黃
靜,也想要她,我恨不得能撕開她的衣服,觸碰那底下美好的、女性的軀體,我脫下她的胸罩,她的身體完美而白晰,腰部沒有一絲贅肉,乳房的形狀非常漂亮,我將臉埋在她胸前,在那之前黃靜兩隻手一直緊緊的抓著我的肩膀,我想她不敢看我,因為她的眼睛從未睜開過,黃靜的音響賣力的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歌曲:


  我要你看到我 你不該猜測應該享受
  我要你愛上我 你不該猜測應該愛我
  我可以是男是女 可以飄移不定 可以調整百分比

  只要你愛我一切都沒問題
  只要你愛我一切都沒問題

             (雌雄同體/同志專輯2:「擁抱」)


我輕輕的吻著她的肩膀,她清秀的臉龐,她美好的雙乳,這一刻早在我心中
幻想過幾千幾百遍,我的臉漲的紅紅的,我想我全身都紅了,我的下體腫漲,腦裡一片空白,性愛是我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

「阿信。」

誰在叫我?

好熟悉的聲音,身後傳來一個女聲,我卻無暇回頭。

「阿信,謝謝你。」

謝我什麼?含著她的乳頭,我無法思考任何事情了。

「阿信,我很喜歡你唷。」

嗯?

「你跟靜是我最喜歡的人了。」

靜?

黃靜。

黃靜!


是美眉!天啊!那是美眉的聲音。我不會忘記的,因為那是我送她回家那天
她對我說過的話啊,那天的她看起來心事重重,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只允諾會為她照顧黃靜,她還笑著說她很喜歡我哪,像喜歡黃靜那樣的喜歡。

我突然從床上彈了起來,黃靜睜開雙眼,眼裡盡是錯愕。

「怎麼了…。」

「誰在說話?」我感到不安。

「沒有人啊。」

我轉過頭,果然沒有人。

但是我真的感覺美眉的聲音了,她天真的眼神,全世界的憂鬱彷彿都背在她
橘紅色的背包裡一樣,那樣的讓人心疼,她看著我,用一種好像我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的口氣對我說:「阿信,我很喜歡你唷。」

我看著黃靜,美眉的聲音竟從身邊冒了出來,每一個字都讓我殘愧不已。

「很喜歡很喜歡,就像我喜歡靜一樣的喜歡。」

美眉她信賴我,把我作自己的哥哥一樣的信任,她不告訴黃靜的,卻選擇告
訴我,我了解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而此刻的我,竟把她最喜歡的人拖到床上,扯開她的衣服,幾萬隻精蟲衝上腦袋,我口口聲聲說要幫她,卻是第一個背叛她的人。

不對不對,我想擁抱黃靜,想親吻她,解開她衣服的鈕扣是因為我喜歡她,
美眉同樣也和黃靜做愛哪,我想起曾經在安靜的夜晚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的激烈,我沒有錯,我只是和美眉愛上了同一個人。

我喜歡美眉,像親人那樣的喜歡,我也喜歡黃靜,只是像美眉喜歡她那樣的
喜歡啊。

甩甩頭,再度彎下腰,親吻黃靜的臉龐。

「阿信唷,你對我真好。」

媽的,又是這聲音!

我想我快哭了,腦袋裡都是美眉的聲音,看著衣衫零亂的黃靜和自己,那種羞愧的感覺湧上心頭,方才的激情一瞬間化為沉默,我推開黃靜,她看著我,我知道她和我想著同樣的事情,我們同時坐起身,我茫然的看著黃靜赤裸的身體,她沒有說話,只是從地板上拾起衣物。

我們沒有交談,彼此都非常明白此刻自己該做什麼。

套上我的白色T恤時,黃靜已經穿好衣服,端坐在書桌前,她的眼神直看著
窗戶,睬也不睬我,我的肩膀似乎還有方才她緊抓的手印,她的沸騰一瞬間降到冰點,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走了。」我說。

她沒有理睬我。

我不是不喜歡黃靜,我一直都非常喜歡她,那種喜歡早已超過對一個朋友該

有的感情,但是我仍然只能選擇放手,因為美眉在我心中的地位同樣重要。我也喜歡美眉,我不能對不起她,我只有對不起自己。

我離開的時候,方才震耳欲籠的CD好像跳針似的,不斷重覆這一句歌詞:


   只要你愛我一切都沒問題
   只要你愛我一切都沒問題

             (雌雄同體/同志專輯2:「擁抱」)

【曖昧】-27


和黃靜之間好不容易的接觸,在那個激情的夜晚之後宣告結束。

黃靜不再理睬我了,她很少待在家裡,我睡覺的時候她才回來,早上還沒起床她又出去了,在家裡她總把房門緊緊關上,好像一絲空氣也不願意跟我共享似的,偶爾兩個人的眼神對上了,也只有飛快的移開視線。

她很少去上課,上「女性主義文學」時她總是快下課時才趕到,然後坐在一個離我很遠的地方,身體的距離雖然只有兩公尺,但心的距離竟有兩千公尺。

黃靜很少來上課,我卻不敢不去上課,「女性主義文學」是唯一能和黃靜做些簡單接觸的機會,雖然我只能遠遠的看著她,我沒有資格責怪黃靜,只能痛罵自己的優柔寡斷。

避不見面後的第十一天,我們在校園裡碰面。

黃靜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一張臉竟比衣服還要蒼白,她正往停車場走去,身邊沒有任何人,我見狀便朝她跑去,在她停放機車的地方將她攔住。

黃靜在我面前停下腳步,抬起頭:「有事嗎?」

「妳…好嗎?」話一出口,我居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她睜大眼睛,或許是奇怪這麼多天的沉默後的第一次交談,我居然問了這樣一個愚蠢的問題。

「你問哪一方面?」

「各方面。」

「我的身體很好。」

「那妳的心呢?」

黃靜堅定的看著我,緊咬著嘴唇:「有你好不了。」

「黃靜…」聽她這樣說我又是自責又是心疼。

「我說完了。」她垂下眼,掏出鑰匙準備發動機車。

「別這樣。」我一隻手抓住黃靜的肩膀,她停下動作,抬起頭看我,我這才發現她眼裡有淚。

「你要幹麻?」

「我…。」

那一刻,我幾乎要脫口而出告訴黃靜我很喜歡她了,我想照顧她,想卸下她肩上的重擔,讓她可以完全沒有負擔的躺下來。

「你看過『雀巢檸檬紅茶』的廣告嗎?」我記得好久好久以前,黃靜曾問過我,那時我們之間都還沒有這些惱人的曖昧關係。

「『涼快到底,雀巢檸檬紅茶』。」我哼著廣告歌曲。

她點頭:「廣告裡不是有個人嗎?他走在沙漠裡,天氣非常炎熱,結果他喝了這罐飲料,往後一倒,一片沙漠居然就變成游泳池了。」

「嗯,我知道呀。」

「如果是你,」她將我從椅子上拉起:「如果要你現在就這樣往後倒,你敢不敢?」

「不好吧,」我笑著說:「首先我就會腦震盪。」

「如果是這樣呢?」她蹲在地上,張開雙手:「如果我告訴你,你安心躺下來吧,

只要你肯躺下來,我一定會接住你的,這樣你肯躺下來嗎?」

我沒有回答她,腦裡想著自己被黃靜接住的樣子。

「我現在的心情就是這樣唷,」她說:「我的生活也有著不如意的時候哪,有時候我只是很想什麼都不要管了,所有煩人的事都丟到一邊,然後頭一仰,倒在隨便什麼人的懷裡唷。」

「你可以呀。」

「我不行啊,」她搖搖頭:「我不能倒,因為沒有人接的住我。」

我玩笑的也依樣伸開雙手:「呶,妳躺下來吧,我會接住妳的。」

她被我的動作逗得呵呵笑。

「美眉呢?她接得住妳嗎?」我問。

她搖頭:「她抱不動我啊。」

「我呢?我接得住妳嗎?」

她盈盈一笑:「你也不行,我肯往後倒,妳還不肯接住我呢。」

那時候的我或許不了解自己的心情,但現在的我是百分百願意接住黃靜的,我願意做任何事以換取她一笑,可是…。

可是這些承諾我怎樣也說不出口,也給不起。

「算了。」黃靜聳聳肩,一臉的無可奈何,然後跨上機車,徜徉而去。

我沒辦法阻止她的離去,因為我無法不在乎美眉的笑容,因為我害怕對讓我不知所措的愛情負責,我窩囊透了,我只能看著黃靜離我越來越遠,然後騎著機車跟著她的背影。

我突然想起程帆。

我想起程帆哀傷的臉龐,在我開始躲避她之後,我知道自己無力為她付出什麼,那樣的一個夜晚,程帆拉著我袖子,一張臉哭成淚人兒:「阿信,你既然不要我,又為什麼要來招惹我呢?」

是的,我害怕負責,卻朝惹了程帆,今她拖下痛苦的深淵。

「你故意的!」程帆高聲道:「你喜歡的更本不是我。」

我走過去抱她:「妳別這樣。」

程帆甩開我的手:「我怎樣了?我說錯了嗎?」

我低下頭不說話。

「你更本不喜歡我,你只是喜歡那種曖昧不明的感覺,我給你曖昧的感覺了,但是你卻不願意負責,」程帆又是眼淚又是鼻涕:「曾立信,你知道嗎?你更本像個小孩子,只想獲得,卻從來不願意付出。」

對於程帆的指控,我只有沉默以對,我不知道她說的對不對,我一直以為我喜歡程帆,程帆卻說我更本沒喜歡過她。

「對不起。」我可以告訴程帆我很喜歡她,將她擁入懷裡親吻她的額頭,一切能讓她好過些的事我都願意做,但是我卻選擇這句連我都想痛扁自己的話。

我真的是個小孩子,永遠長不大的小孩,我會找出一打荒謬的理由來安慰自己的懦弱,遇到麻煩的事情我就逃,只想享受成果而不問付出,我真是糟透了。

背負著沮喪,我是一個失敗者,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人,我腦裡盡是這些糟糕的自己,極快的車速,呼嘯的疾風,吹不走我心中的鬱悶,我想逃離這樣的自己,我體內的每個細胞無不這樣渴望…。

「碰!」

一聲巨響,我發現自己摔倒在地,黃靜的尖叫聲在空氣裡迴盪,天空已經飄起細細的雨了,一陣劇痛從小腿傳來。

「阿信…。」

闔上雙眼之前,我看到黃靜焦急的表情,附在臉上的,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曖昧】-28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我想坐起身,卻發現一雙腿已經沒有知覺,幾個穿著白衣的護士拉著床沿,床下的輪子跟著滾動,不知道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我想起剛才摔車的畫面,輕輕拉著身邊護士的衣角:

「我在醫院?」我扶著暈眩的腦袋。

「快躺下,」護士對我揮揮手:「你跌進水溝裡,小腿的肉消去一大塊,還好有人路過把你送到醫院來,剛剛已經開完刀了,腦部段層掃描也做了…。」

「我的腳…。」

「只是下半身局部麻醉,待會就會退了。」護士給我一個安心的笑容。

我突然想到黃靜,失去知覺前她是我最後一個看到的人,我想知道她在哪裡:「跟我來的,有沒有一個小姐,年紀跟我差不多,頭髮短短的…。」

護士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身影已經鑽到我面前,是黃靜。她白色的襯衫上盡是泥巴,她看起來很焦急,甚至忘了我們正在冷戰,她竟握起我的手,緊張的問我:「你在搞什麼?你知不知道你擔心死我了?」

「不要哭嘛。」我想舉起手來擦拭她臉上的淚痕,卻發現手臂上掛著點滴,怎樣也抬不起來。

「你不要動,」黃靜按住我的手:「他們說你要住院幾天,我已經幫你辦好手續了,錢也從你皮夾裡拿了,剛剛你們系主任來過,他們說你有保學生險,所以錢的方面你不用擔心…。」

「謝謝。」我點點頭,黃靜做事一向是這麼細心。

「還有…要請你家人過來一趟嗎?」黃靜手上好幾張單子,她正專注的看著單子裡的內容。

我搖搖頭:「不用麻煩他們了。」

黃靜對我一笑:「你休息吧,我先去幫你辦手續。」

「呃…。」我緊拉著她的手,此刻的我不想看到家人,卻不希望黃靜離開我。

「我會一直陪你。」她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點點頭,又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這幾天我一直是這樣,懶懶的,沒有精神,大部份的時候都在睡覺,真正清醒的時間不多,而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總可以看到黃靜。

「妳回去吧,還要上課呢。」我這話有點言不由衷,我是希望她留下來陪我的,但是我不敢掀開底牌,在愛情的國都裡,誰一旦先說出我愛你就輸了,他會羞的無地自容,在也無法在對方面前生活下去。

「我不敢一個人待在家,」黃靜托著下巴:「美眉不在,你又住院,家裡冷清的可怕。」

「我的事你告訴美眉了嗎?」如果美眉知道我受傷,必定會跑過來探病的吧,到時候醫院裡一定又給她弄得非常熱鬧。

她搖搖頭,臉色沉了下去:「沒有,她不是不希望我們吵她嗎?」

「妳別這樣說…。」

她揮揮手,意示我別說下去了:「我會再來看你。」

黃靜從沒有食言,她每天都來陪我,若不是醫院不能留宿,她真的會帶著換洗衣物在這裡住下來,我住的是六人病房,除了我以外,這五個人中就有四個是平均年齡在七十歲以上的老人,晚上這四個老人咳嗽的聲音就夠我受了,剩下的一位病人年紀和我相仿,他叫阿邦,是中興大學企管系的學生。

「你可好了,漂亮女朋友每天都來看你。」和阿邦住在一起三天,每次黃靜來看我,他總會這樣虧我。

「跟你說了她不是我女朋友啦。」每次他提到「女朋友」這三個字,我都有些臉紅。

「是是是…,不是你的女朋友。」他會玩笑似的向我道歉,然後第二天當黃靜到來時改口說:「唷!你的『小情人』又來看你了…。」

阿邦的個性非常開朗,我相信他一定擁有很好的人緣,因為自從住院以來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來探望他,包在他小腿的石膏上被黑色馬克筆畫的亂七八糟,阿邦住院的原因跟我大同小異,都是摔車,不過據他說,會出車禍是為了要救一個班上的女孩子。

「原來你是救難英雄啊!」我消遣他。

「真的,」他倒是一臉正經:「那天我載她參加班遊,一路上說說笑笑的,發現要撞車的時候,你知道嗎?我腦裡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什麼?」

「我在想…如果她破相了怎麼辦?那我豈不是要養她一輩子。」

「啊?」阿邦的理由讓我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所以一發現要摔車了,我就趕緊護住她的腦袋,所以醒來的時候,她好好的,只是擦破皮,我就慘了,全身擦傷又骨折。」

阿邦的口氣雖然盡是埋怨,但是每每提到這個女孩時他的臉總是閃閃發光,我想他一定很喜歡這個女孩,要是我和黃靜共乘一台機車,我願不願意捨身去救她呢?

住院第五天,阿邦口中「恨之入骨」的女孩第一次出現在這裡。

那天中午黃靜帶著便當來看我,阿邦照例虧了我一頓,害我臉紅的不敢多看黃靜一眼,那天的天氣很好,黃靜提議我可以坐著輪椅到外面走走,這個女孩就是在這樣的日子翩然到來。


【曖昧】-29


女孩來的時候並沒有引起我多大的注意,我只是發覺病房裡來了一個打伴非常時髦的漂亮女孩,她穿著厚底涼鞋,綠色的短裙使她漂亮的腿一覽無疑,髮型燙成波浪形狀,妝化得很濃,銀色的眼影讓人不得不注意她的眼睛。

左手提著一個橘色的皮包,右手是一束花,在她走到阿邦病床坐下之前,我正在跟黃靜聊天,阿邦一看到她眼神就亮了起來,精神看起來非常好。

「嘿,阿邦。」女孩將花和皮包放在椅子上,用力的拍打阿邦受傷的腳,阿邦痛得大叫,但是嘴角衝滿笑意。

「妳也溫柔一點好不好,倒底是不是女生啊。」阿邦誇張地揉著自己包著石膏的腳。

「好像有人另外一隻腳也想受傷喔。」女孩作勢插著腰,我發現她有一個很好聽的聲音,甜美而熟悉,好像在記憶的最深處有過這樣的聲音,但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

黃靜看到他們一搭一唱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你看都是你啦,」女孩轉過身看著黃靜,嘴巴還不饒過阿邦:「害我被人家笑了。」

「什麼人家?」阿邦輕敲女孩的腦袋,伸出手指著我:「這是我的朋友,阿信。」

女孩的眼神和我對上,她迷惑的看著我,剛才的嘰嘰喳喳化為沉靜。

「阿信和我是『難兄難弟』,都是為女人摔車…。」阿邦不懷好意的看我一眼,我被他的話搞得臉紅心跳,黃靜則是飛快的低下頭,空氣中飄散著曖昧的氣氛。

「你是…曾立信?」一直沉默的女孩突然大聲喊著我的名字。


我看著女孩,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她雖然濃妝豔抹,頭髮也上了捲子,讓我一時間認不出來,很多事都隨時間改變了,但很多事卻一直沒變,包括她甜美的聲音。

「程帆。」我叫出她的名字,一陣心酸從心底傳來。

「哈囉,好久沒你的消息了,最近好嗎?」程帆自然的笑容、親切的問候,她還是沒有變,還是那個大而化之、什麼事都藏在心裡、外表堅強,其實內心脆弱的女孩。

那一刻,時光將我帶回十七歲,那些我不願再提起的回憶全部湧了上來,程帆變了很多,她高了一些,很會打扮的她像個商學院的女學生,胸部高聳,身材好得令每個男人窒息。但是倘若卸下濃妝,將頭髮洗直,換上制服,程帆還是沒變,她還是那樣的清秀可愛,善解人意,她甚至不願意讓我在眾人面前出醜,過去的事她一樣也沒提。

反觀我呢,五年前的我辜負了程帆,我是這樣的傷害了她,我害怕對自己所做的事負責,所以我留下她一個人來承受傷心,五年後的我居然一點成長也沒有,仍然在黃靜和美眉之間猶豫不決。

「咦?你們認識啊。」阿邦驚訝的看著我們。

「嗯。」我點點頭,黃靜眼裡有著懷疑,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和程帆的關係。

「我們是高中同學,」程帆朝我一笑:「你知道的,高中都有社團嘛,我們是社團聯誼認識的,是吧?阿信。」

我尷尬的笑著,她漏掉了一大段沒說。

「這位是…」程帆看著黃靜。

「是阿信的女朋友啦。」阿邦並不知道現在開這個玩笑並不適合。

「不是不是…」我急忙解釋:「我們是室友,合租一間房子。」

阿邦頑皮的接下去:「現在是室友,以後就是女友囉。」

黃靜的表情怪怪的,程帆雖然保持著微笑,那笑竟比生氣更令人看了難受,我則是忐忑不安,猜想著這兩個女孩的心情,只有阿邦神態自若,完全沒發現空氣裡的不安。

「很漂亮啊,」程帆指著黃靜:「阿信一直很有眼光的,選室友也選一個漂亮的。」

「我…。」

程帆突然貼近阿邦,一隻手鑽進他的手臂,挽著他的樣子很是親密:「這是我男朋友阿邦,你們見過了。」

「程帆…」阿邦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

「怎麼?難道你不喜歡我嗎?」程帆雖然在跟阿邦說話,眼睛卻直盯著我。

「我一直都很喜歡妳,妳知道的。」阿邦深情的看著她。

「我知道啊…。」程帆心不在焉的回答。

原來程帆已經交男朋友了,我的心情很複雜,有種安心的感覺,因為她已脫離我給她的痛苦了,但也有種不是滋味的感覺,和她分開後我仍常念著她,沒想到她已經另結新歡…。

「阿信,很久沒見到你了,有好多事想跟你聊聊,等你出院時我們一起喝個茶吧?」程帆挽著阿邦,一臉幸福的對我說。

「好啊,當然…。」

我低下頭,一種莫名的寂寞將我圍繞。


【曖昧】-30


出院當天是禮拜三下午,黃靜到醫院來接我,阿邦拖著被石膏緊緊包住的腳,攙扶著拐杖站在門口,我走近的時候,他伸出左手玩笑似的捶打我的胸膛。

「出院啦,恭喜。」

「托你的福。」我也對他微笑。

「阿邦,你什麼時候出院。」這是黃靜的聲音。

「快了,下個禮拜。」

「程帆呢?怎麼這幾天都沒看到她。」

我故作自然的問他,自那天和程帆重逢後,我就再也沒見到她了,她沒有再來看過阿邦,一次也沒有。

「喔,她有事。」阿邦簡單的回答,或許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程帆像風一樣,輕輕彿上我的臉,隨後又一閃即逝,我怎能奢求抓住風呢。

不能見到程帆我不免有些失望,我真的想好好和她談談,談什麼都行,或許那天她說會來找我只是客套話吧,不過令人欣喜的是,黃靜和我恢復邦交了,出院之後,因為腳上的傷仍未完全痊癒,她居然主動幫我洗衣服,偶爾會下廚燒兩道菜,晚餐時我們對坐在餐桌前,簡直像一對新婚夫妻,我知道房東太太一定誤會了,收租時她總對我露出曖昧的笑容,讓我很不習慣,但是孤男寡女,誰不會誤會,我甚至希望黃靜也誤會了。

「阿信…。」黃靜輕敲我的門,我拉門讓她進來,她穿著淡黃色的睡衣,未乾的髮絲飄來洗髮精的香味,這一刻,我竟希望美眉不要回來了。

「進來坐啊。」

她搖搖頭,將一籃子的乾淨衣服交給我:「不進去了,只是把衣服還給你,告訴你已經洗乾淨了。」

「謝謝妳。」我低頭翻著籃裡的衣服。

「別客氣。」她朝我輕輕一笑,轉身離開,我的骨頭都酥了。

「別走。」我忍不住抓著她的手,好冰喔,她就是用這雙手在寒冷的冬天裡幫我洗衣服嗎?

她看著我,眼神盡是疑惑。

「呃…我是說…」我反而不知所措起來:「我說啊,住院這幾天,幸虧有妳。」
她笑了:「我還要對不起你呢,要不是我太任性,你也不會出車禍。」

「不…不是妳的錯。」當然不是她的錯,錯的是我,我太優柔寡斷了。

「別跟我爭論這個了,誰錯都好,你現在是病人,病人最大,這幾天就讓我『服侍』你吧。」

「妳真好。」我由衷的。

「傻瓜。」

她輕拍我的頭,雖然只是一個友好的動作,但她的手一覆在我頭頂上,我就感到全身發燙,一股熱流自額頭傳至腳底,我的耳朵被燒的紅紅的,我的腦裡一遍空白,手竟不聽使喚的失神握住她的手。

「黃靜,妳為什麼只喜歡女生呢?」

看著她驚慌的眼神,我知道我說錯話了,但是心中的愛慾在燃燒,我不想再壓抑這種感覺了…。

「阿信!」

有人喊我!

我望著黃靜,她的嘴唇閉的緊緊的,不是黃靜的聲音。

「曾立信!」

一陣乒乒乓乓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黃靜抽出被我緊抓的手臂,將我推開。

「阿信,你這裡真的好難找喔。」

濃妝,波浪般的捲髮,熱褲,緊身上衣,外加熟悉的聲音,我的天啊,我眼花了嗎?居然是程帆。

「妳…。」我吃驚的說不出話來,她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她又是怎麼上來的?樓下不是鎖著的嗎?最重要的是,她怎麼會來找我?

「黃靜,妳也在啊…」程帆似乎沒發現我紅透的臉,自顧自的將一個紅色的大包包丟進我的房間:「阿信,我累死了,有沒有水啊…。」

黃靜看了我一眼,我卻不敢看她,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她垂下肩膀,低下頭:「有,我去拿好了。」
「謝謝妳啊。」程帆高興的說。


【曖昧】-31


程帆握著盛滿水的玻璃杯,坐在我的床上,懷裡抱著我的枕頭,笑盈盈的看著我,黃靜找了一個藉口離開,我知道她的心裡一定充滿懷疑,我不敢往她的方向望去,只有一直看著程帆的雙腿,已經是冬天了,她卻還穿著一條熱褲,但事實上她的腿也的確漂亮。

「好了,都沒有人了。」將房門關上後,我對她說。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妳該不會只是來看我這麼簡單吧?」

她偏著頭,一臉無辜的看著我:「我記得某人好像答應過我,如果沒事的話可以找他喝喝茶、聊聊天什麼的…。」

我的確說過這句話,那時候在醫院,我也曾期盼程帆再到醫院來探病,屆時我一定請她吃個飯,可是直到我出院的那天,她都沒有再出現,而此刻程帆竟坐在我的床上,喝著黃靜專用的杯子。

「我是說過,可是…。」

「什麼可是?」程帆打斷我:「我算準你想請我,所以就來了啊。」

「妳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裡?」

「我問阿邦的。」

出院前,我是有留下聯絡方式給阿邦,他會告訴程帆,也是理所當然。

「那妳怎麼進來的?我記得我有鎖門啊。」

「很簡單,」她聳聳肩:「我告訴你們房東太太,我是你們的朋友。」

「一個女孩子晚上十二點到男生的家裡,房東太太不會答應吧?」我不相信她的說詞。

「女生這麼晚來找男生是很奇怪,但要是女生來找女生呢?」

「妳是說…。」

「我告訴她我是黃靜的朋友。」

難怪房東太太會讓她進來了,這真是不可思議,多麼敏捷的反應,換作是我,別說在房東面前說謊了,我只要一站在這對老夫妻前就緊張的要命,而程帆竟想出這麼一個完美無缺的謊言,不急不徐的態度獲得別人的信賴。

我有些佩服的看著她,她正將自己帶來的紅色旅行袋打開,裡面竟有著好幾件換洗衣物和日常生活用品。

「妳…妳帶什麼來啊?」

「你沒看到嗎?」她將旅行袋推向我。

「呃…妳來看我幹麻帶牙膏牙刷啊?」我不了解她的用意。

「是你說要請我吃飯的。」她放下衣物,雙手插腰,有些不悅。

「嗯…。」我不懂帶著大包小包跟我請客吃飯有什麼關係。

「那走吧!」她對我比起大姆指。

「請妳吃飯?現在?」錶上的時間是十二點二十六分,我不相信這個時候還有什麼 能吃的。

「當然不能是現在啦,我知道今天已經很晚了,那就明天好了,你有空嗎?」程帆原本陰鬱的心情似乎一掃而空,我卻有種上當的感覺。

「這當然沒問題,請妳吃飯是我說的,我會挪出時間。」

她舉起錶來,笑得很燦爛:「可是現在已經快一點了,已經沒有公車回去了,怎麼辦呢?」

「別擔心,我騎車載妳回去。」

「啊!你已經會騎車啦?」程帆很驚訝。

我點點頭:「沒什麼了不起的,在街上隨便一數,會騎車的就有一打。」

「我是說…」她仰著頭,將杯裡的水一飲而盡:「記得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們每個星期日上午常坐在麥當勞的二樓,看著馬路上的車子來來往往的…那時候你很想要一台機車,為此還拼命打工呢。」
「是啊。」那是一段美好的回憶,當時的我為了一台機車居然能在放學之後,跑去學校旁那家7-11打工,做的要死要活的,不過那段時間的我真的很快樂,能為某件事執著都是快樂的吧。

「後來呢?現在的車就是你打工賺來的嗎?」

我望著程帆期待的眼神,在那段時光不美好的記憶也湧了上來,我並沒有賺到足夠的錢,就在我快得到一台機車時,程帆離開了我,當時我以為她永遠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於是內疚交錯失落,我更本無法再繼續工作,夢寐以求的機車當然就這樣沒了。

我並不打算告訴程帆這麼多,只有起身到桌上取兩個安全帽。

「阿信…我不打算離開了。」

我訝異的轉過頭,程帆的眼神正閃閃發亮的望著我。


【曖昧】-32


前一天夜裡程帆睡在我的床上,看起來睡得很是香甜,睡在地板上的我就沒這麼好運了,翻來覆去的怎樣也睡不著,閉著眼睛,腦裡卻不斷浮出程帆的每一個表情,她的每一句話語。

「妳說…不打算離開是什麼意思?」她堅定的眼神令我低下頭,怎樣也不敢再對上她的眼睛。

「就是不離開啊。」她輕鬆的說。

「可是…。」我是不該『可是』的,但這一剎那我竟想起黃靜,如果程帆留下來,黃靜會怎麼想?

她看出我的猶豫,眼底閃過一抹失落,隨即又展開笑顏:「怎麼?怕你的『小女友』不高興啊?」

「沒有…妳別亂說,黃靜只是朋友…。」我越是辯駁臉越是紅。

「放心吧,」她拍拍我的肩膀:「我只是來討一碗飯的。」

「啊?」

「我怕你說話不算話啊,說明天要請我吃飯,如果你只是隨便說說怎麼辦?所以我要死命的待在這裡,就為了一碗飯。」

所以,程帆帶來的換洗用具果然派上用場,她穿著合身的睡衣,躺在我的床上,蓋著我的棉被。

「妳要跟我一起睡?」不會吧。

「不歡迎啊?」

「我是說…妳是女孩子,跟我睡我會被妳男朋友打死。」我的牙齒居然打顫起來:「妳該跟黃靜一起睡…她們房間還有一張床位…。」

「我不管。」

起床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揉揉充滿睡意的雙眼,我的床上竟然空無一人,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抓起一件襯衫套上然後衝下樓去。

好了,一切都跟我想像的一樣,餐廳的大圓桌,黃靜和程帆各坐在兩端,黃靜不發一語吃著便當,程帆則是捧著便當,眼神直盯著電視,更糟的是,房東太太也坐在餐桌前,以一種狐疑的眼光看著黃靜和程帆,三個女人剛好圍成一個正三角形,這種氣氛讓我更本不敢下樓。

「阿信?」程帆最先發現我,向我招招手:「你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下來吃飯?」

程帆這樣一喊,黃靜的眼光也朝我掃來,我不敢看她,只有低著頭從樓上走下。

「呵,房東太太,妳也一起吃飯啊?」我試著打開話題,想讓氣氛輕鬆一點。

「沒啦,只是來收租的,」房東太太偏著頭想了想,然後丟給我一個充滿爆炸性的問題:「對了,好久沒看到呂同學了?她是不是不打算住在這了?」

她指得是美眉,這一直以來是我和黃靜之間禁忌的話題,美眉當初不顧她的心情,毅然而然決定要離開,黃靜對此一直不能諒解,她甚至故意不打電話到美眉家詢問,硬是和美眉斷了聯絡,我知道她心裡還是關心的,只是當初黃靜為了美眉拋棄家裡一切,現在美眉的離去,不論是什麼原因,在黃靜眼裡就是一種背叛。

而房東太太居然挑起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只有傻笑。

「誰是呂同學啊?」程帆發問。

「是…是以前住在這裡的一個房客。」我看著黃靜沒有表情的臉。

「她不打算住在這了嗎?」

「如果她不住在這,二樓的房間就少一份房租啦…」房東太太委婉的說:「看你們是要怎樣都好,要再找一個房客,還是換一個地方住…。」

黃靜還是不說話。

「嗯…我們討論之後再告訴妳好不好?」我幫黃靜回答,心裡很是複雜,美眉曾說她一個月後就會回來的,不知不覺她已經離開兩個月了,不知道她能趕在今年聖誕節之前回來嗎?

「不然剩下那個房租我出好了。」程帆的話一出口,黃靜便抬起頭來,很是驚訝的看著她。

「喔?妳要租喔…我是無所謂啦…。」房東太太說。

我看出黃靜的不對勁,連忙握緊程帆的手,意示她別再說下去了,誰知道她居然將順勢將身體靠在我身上,臉頰貼緊我的肩膀,我想推開她,但已來不急了,黃靜完完全全目睹了這一幕。

「好了好了,先別說這麼多了,」程帆看起來很得意:「阿信,你先來吃午餐吧,黃靜剛才買了便當。」

「好…。」我瞄著黃靜。

「我不知道昨天程帆住在這裡,所以只買了兩個便當,你的那份給程帆吃了,要吃自己再去買吧。」黃靜卻看也不看我,沒表情的聲音:「我還有事,你們聊吧。」

黃靜的語氣中盡是不悅,我想我大概傷害了她,和黃靜之間的默契已經不必言語了,自從美眉離開後,我們一直是這樣互相扶持的,我想拉住她的手,卻發現程帆正挽著我的手臂。


【曖昧】-33


「妳為什麼要那樣說?」

「哪樣說?」

黃靜離去之後,我陷入無止盡的不安,程帆提意去吃點東西,坐在麥當勞的落地窗前,我沒什麼胃口,只點了一杯可樂,她看起來食慾不錯,點了一份超值全餐,正津津有味的品嚐,好像剛才沒吃過便當一樣。

「對黃靜那樣說啊…」我筆手畫腳:「說妳要租這間房子。」

「如果我不租,你們怎麼辦?」她丟給我一個問題。

如果沒有美眉那份房租,或許我和黃靜無法再住在這裡了吧,每個月的生活費真的只足夠生活的我,加上失去美眉每個月工資的黃靜,我們沒有能力再去付一份房租,或許只有離開這裡,找一個小一點的房子居住了。

雖然我非常不想離開,但或許這真是最好的方法。

「我想…我們會搬離這裡。」

「也就是說…我千辛萬苦、軟硬兼施、好不容易從阿邦那裡得到你的地址就沒用囉?」她正經的眼神。

「呵,妳何必這麼麻煩,那天看到我直接問我電話號碼不就行了。」

「你知道我的個性,我才不會這麼做。」

「這到是。」

「我不想你搬走,我已經找你快五年了,這次我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程帆的語氣充滿柔情,這我才發現我們之間的動作很是曖昧,她的頭倚在我的肩上,髮絲輕觸我的臉,也有著一股女性的香味,那香味和美眉、和黃靜,甚至和多年前我認識的那個程帆的味道都不一樣,那是一種特別的香氣,當時我以為那是她與生具來的味道,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香奈兒五號的味道。

當程帆一靠近我,我就開始不知所措,我頭皮發麻,雖是十二月的冬天,我的心卻熱熱的。

就在這個時候,黃靜從麥當勞的落地窗前經過,她穿著白色的高領毛衣,和一條蘇格蘭裙,我從沒看過她穿裙子,從前她去哪總是一條牛仔褲,像個小男生一樣,美眉和我也曾央求她穿一次裙子,她怎樣也不妥協,今天的黃靜…怎麼穿起裙子來了?穿上裙子的她,像個氣質非凡的女子,初見她時的短髮已經不知不覺的長了,看到這樣的她,心中像是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我張大嘴巴,好一會兒時間發不出聲音。

我想起身叫她,程帆靠在我身上的頭卻沒有移開的意思,這樣曖昧的動作,要是讓黃靜看到了,一定會誤會的。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居然輕拍黃靜的肩膀,是一個斯文的男孩子,他穿著剪裁合宜的西裝褲,白襯衫外面的是一件黑色的毛背心,他長得非常好看,年紀也和黃靜相仿,他們站在一起時,路上的人群都黯然失色,他們看起來非常相配,就像王子和公主一樣。

我感到胸口悶悶的,一直以來,就算是再怎麼優秀的青年才俊我都不認為自己比他差勁,我相信我能用自己的力量掙來這一切,但第一次我覺得自己輸了,真的輸了,因為看到這位「青年才俊」時,黃靜臉上露出好久不見的燦爛笑容。

這一刻我想找個洞躲起來,我不想見到他們。

「咦?那不是黃靜嗎?」程帆卻將我從洞裡挖了起來:「她旁邊的是誰?是她男朋友啊?」

「我不知道。」我不想說話。

程帆卻用力的敲打落地窗,作出喀喀聲響,此舉引起了店裡所有客人的注意,當然也引起了黃靜的目光,程帆拉著我的手往店外跑去,這下子,黃靜的眼神終於對上我了。

「青年才俊」的臉頰湊近黃靜的耳朵,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黃靜的態度倒是落落大方,她向程帆和我報以微笑。

「這麼巧啊…我們才剛到這裡吃飯,我們就坐在那裡…」程帆指著我們方才坐的位置,一臉的笑容。

「是啊。」

「原來剛才妳說有事,就是這件事啊?」我看著「青年才俊」,他的確是女孩子喜歡的類型,身高比我高,身材比例完美,全身上下散發一種高貴的氣質,應該是出身富裕家庭的小孩,我一想到這個,嘴裡就忍不住酸溜溜。

程帆用手臂撞我,阻止我的言語:「黃靜,這是妳男朋友啊,很帥嘛。」

「青年才俊」知道人家在說他了,向程帆點個頭:「我姓白,是靜的朋友。」

他憑什麼喊她靜?!

從認識黃靜開始,能這樣喊她的只有美眉,連我都不敢,而這傢伙居然這樣喊她?

最讓我氣憤的是,黃靜對於他這樣喊,居然沒有反駁,好像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喊她的。

「白…」程帆唸著他的姓,嘴裡盡是些客套話:「呵,難怪你皮膚這麼白…原來姓白啊!」

「謝謝。」他聽了掩嘴而笑,娘娘腔。

程帆和黃靜似乎很吃他這套,三個人一搭一唱的聊了起來。

「青年才俊」終於注意我:「這位是…」

「喔!」黃靜如夢初醒的樣子,看著我,用一種不在乎的口氣:「他是我室友,我們同住一棟房子。」

「青年才俊」聞言臉色大變,小聲的:「妳跟一個男生同居?黃伯伯聽到會殺了妳的…。」

他這麼一說,好不容易平撫的心情又激動起來。

「程帆!走了!」想也沒想的拉著她的手臂。

她則是以一種疑惑的眼神看著我:「怎麼了?」

勉強擠出最後一點笑容,我已經快爆發了:「黃靜,我們走了。」

「呃?」「青年才俊」狐疑的看著黃靜。

「嗯,玩的開心點啊。」該死的黃靜居然這麼說。


【曖昧】-34


那天晚上黃靜弄到零晨十二點才回來,我就等她到十二點。

「阿信?你怎麼在這裡?」黃靜摸黑走進房間,跌跌撞撞的,我向前扶她,一股酒精的惡臭撲鼻。

「天啊,妳喝酒了。」那傢伙居然帶黃靜去喝酒!媽的!

「我頭好痛。」她的聲音可憐兮兮,我有些不忍心,原本想問她的話又吞了進去。

「我去幫妳拿熱毛巾。」她倒在床上,閉上眼睛。

「嗯。」

「玩的很開心唷?」將毛巾遞給她,我小心的試探。

「還好,」她沒有張開眼睛,只是將毛巾蓋在臉上:「沒什麼開不開心的。」

「白先生好像對妳不錯。」我悶聲道。

她聽見我這麼說,從床上坐了起來,拿開臉上的毛巾,用一種嚴厲的眼神對我說:「怎麼?程帆以後都要住在這裡嗎?」

「下午已經送她回家了。」我急忙澄清。

「你還真捨得。」

我望著黃靜,對於她這樣充滿諷刺意味的話語感到不悅。

「妳從什麼時候開始講話喜歡這樣傷人?」

「從你傷害我之後開始。」

「妳!妳一定要這樣嗎…。」對於她這樣的指控我感到軟弱,因為她說的是實話。

「我很累,你出去吧。」她沒有表情的說。

「好,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突然有了提這件事的勇氣。

「什麼?」

「今天跟妳在一起的那個…那個『青年才俊』跟妳是什麼關係…」

「『青年才俊』?」

「就是白先生。」

黃靜沒有說話,或許在想事情吧,大概一個世紀那樣久的時間之後,她的聲音才在耳畔響起:

「那麼…程帆跟你是什麼關係?」

又是程帆。

我低下頭,不想隱瞞她:「她是我從前喜歡的人。」

「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只是互相喜歡,卻沒有在一起。」

「為什麼不在一起?」

「不知道,是我懦弱吧,我害怕跟她交往,雖然我是喜歡她的,但感覺不對。」

「怎樣的感覺才對?」

「我也說不上來。」

「你還喜歡她嗎?現在。」

這個問題我一直不想提起,黃靜和程帆若擺在一起,我該怎麼選擇,我喜歡黃靜,喜歡她那種遙不可及的氣質,喜歡她身上每一個不確定的因子,她簡直不像這個世界的人,我和她之間有著一條洪溝,那溝是我永遠也跨不過去的,也許因為距離,所以我無法不被她吸引。

原本這一切都很好,但該死的是當程帆出現的時候,我的心又忍不住被她牽引,她和黃靜不一樣,她是活在現實裡有血有肉的女孩,她的反應敏捷、聰慧,她是個八面玲瓏的女子,若說黃靜是深居古墓的小龍女,那麼程帆就是黃蓉。我對程帆一直有一份愧疚,現在的我真的無法捨下她不顧。

所以面對黃靜的問題,縱使我知道她想聽到的是什麼答案,我真的沒辦法回答,只有撇過頭,忽視她渴望的眼神。

「你還喜歡她,是吧?」黃靜又開始偽裝自己,一張臉笑得比蜜糖還甜。

以前的我,不敢相信有人能一次喜歡兩個人,我認為那是他們為自己的不忠找藉口,人的心本來就是偏左的,對兩個人的喜歡能不分多寡嗎?直到有一天當我也開始喜歡女孩了,而且喜歡的是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女孩,我終於能體會那種感覺,並不是不願意抉擇,而是更本無法抉擇,並不是不想分辨自己比較喜歡哪一個,而是兩種不同個性的黃靜和程帆,都各有我所喜歡的兩種特質,這更本無從比較。

黃靜推說玩了一天很累了,蓋著棉被,不想說話了,我只有走回自己的房間,我覺得好累,自己的表現糟透了。

「哈囉,阿信。」

推開門的時候,竟看見程帆坐在我的床上。


【曖昧】-35


「妳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在我思考愛情的時候,程帆竟然出現在我房間。

「我?當然是來找你啊。」她一付理所當然的樣子。

「為什麼來找我?我是說…幾個小時前我才送妳回家的耶。」我快瘋了。

她眨眨眼睛,我忘了她不一定講實話,她說謊的樣子是如此自然,我更本無法分辨。

「你知道嗎?你載我回家之後,坐在床上,我越想越不對…。」

「有什麼不對?」

「我發現自己竟然有種悵然所失的感覺…呵!『悵然所失』耶!很『瓊瑤』吧!」

說著她自己咯咯笑了起來:「我以前一直以為這種句子只會在小說裡出現,但剛才我真的有這種感覺唷!你了解我在說什麼嗎?」

我搖搖頭:「我不大懂。」

「是一種…」她嘟起嘴巴,似乎在尋找貼切的形容詞:「一種靈魂被抽空的感覺。」

「聽起來很可怕。」

「就是啊,當靈魂一被抽空,身體雖然還在動,但是卻沒有意識了,吃飯也沒有味道,看電視也忘了笑,這就是悵然所失喔…我這種人也會有這樣的一天,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點點頭,程帆一向是很有自主能力的,我從未看她為了什麼改變自己。

「我自己也不相信啊,可是那是真的。」

「這就是妳跑到我這裡的原因?」

「正是。」

我沉思了一會兒:「難道我的房間能帶給妳一種安全感啊?」

「哈哈!」她大笑:「不是啦!」

「那是什麼?」被她這樣取笑我有些不悅。

「是你啊,阿信。」

「我又怎麼了?」

「跟你在一起就覺得很安心,你一離開我就悵然若失…為了不讓自己變成這樣,我只有跑回來囉。」

「呃…」雖然早知道程帆的作風一向直率,但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話語,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妳的意思是…。」

「你是白痴啊!」她閉上眼睛。

「啊?」我的腦裡一片混亂。

「我喜歡你,喜歡待在你身邊,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你離開我很難過,在醫院看到你我又高興又驚訝,可是黃靜在你身邊,我知道你喜歡她,但是我不想就這麼算了,只有跑去跟醫院查你的電話,他們又不肯給,去借你高中畢業紀念冊來查,你又搬家了…好不容易跟阿邦要到地址,能去找你了,可是要用什麼理由找你呢?為了講一句『你答應我要請我吃飯的』,我在鏡子裡不曉得練習多少次了…我喜歡你啊,我也不想喜歡你的,我原本想喜歡的是比你再高一點、再漂亮再聰明一點的男孩子,可是我沒辦法哪!我就是只想待在你身邊…。」

她說得很快,急切又緊張的聲音,雖然也曾猜想過程帆是不是還念著舊情,但是怎麼也想不到她會這樣直接的完全透露自己的心情,像是壓抑很久似的,我想這些日子她一定也過得不好。

這樣子敢愛敢恨的程帆,非常的可愛,甚至比平日慧黠的她還要惹人喜愛,她低頭把玩手指頭,臉蛋紅紅的,像在期待什麼,我有種想將她拉進懷中的衝動。

「可是妳不是有男朋友了嗎?」

「我騙你的。」她不在乎的說:「我更本沒那個心情交男朋友,阿邦只是朋友。」

好了,真相大白。

程帆從來沒交過男朋友,她喜歡我,我也被她吸引著,她的身段姣好,長像也清秀,思考和反應都很快,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和她聊天非常快樂,如果我們是一對情侶,該會是很快樂的吧。

最重要的,和她在一起我永遠不必承受壓力,而那是和黃靜在一起時無法做到的,黃靜太搖遠,有時候我甚至不懂她在想什麼,她時常是沉默的,那種陰沉的氣氛經常圍繞著我。

嗯,再怎麼說,程帆都比黃靜適合我唷,這是我很早就有的體認,但是…心中總有一種不確定的感覺…如果我和程帆交往,黃靜會怎樣呢?她表面上一定會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吧,但是心裡呢?她會有一點失落嗎?

「喂喂喂!」一隻手指戳著我的手臂,程帆小聲的說:「你…你在想什麼?」

「我…。」

我在想什麼?我在想黃靜。

真可笑,人家在向我告白哪,我該摟著她的肩膀,給一個讓她安心的承諾,而我居然還想著黃靜。

「你該不會在想黃靜吧?」

程帆已經看出我眼神中的閃鑠,微笑從她眼裡逝去:

「阿信,如果今天這些話是她對你說的,是她向你告白唷,那麼,你會想到我嗎?」

我愣住了,良久,聲音才從我的喉嚨發出來,又乾又澀,好像不是自己的聲音:「我該送妳回去了。」

她閉上雙眼,我卻沒辦法安慰她,因為如果黃靜真能如程帆一樣對我說出這樣的話,我會毫不考慮的緊緊抱住她,腦裡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曖昧】-36


多年之後,當我也開始交女朋友、開始會為愛情煩惱了,接觸了各種不同的愛情案例後,我終於能了解當時的心情。

我喜歡黃靜,也喜歡程帆,我被程帆的慧黠吸引,因為那是我所沒有的東西,就像個子矮的女孩通常會想要一個高大魁梧的男朋友一樣,程帆深深的吸引了我,當時的我更本分辨不出來吸引和真正的喜歡有什麼不同,就像你會為路邊偶然一瞥的女孩吸引,但不一定會真正的喜歡,那時的我太年輕,深陷在愛情泥淖中,更本無法辨別,身邊的朋友鼓動著,我以為自己真喜歡她了,但是在面對抉擇時刻,我卻無法毫不考慮的跟著程帆走。

黃靜身上卻有某種具決定性的因子,她同樣吸引我,除此之外,我會開始接受她身上其它我所不能接受的行為,譬如孤僻,黃靜從來不是個活潑外向的女孩,我原本不會注意這樣的人的,但因為她是黃靜,所以我能接受,我關心、我在意她的行為和話語,我從來不希望自己喜歡她,但不知不覺她已佔我生命中極大的部份。

這是她們之間的差異,事隔多年後我當然能理性的分析,但在當時的我實在太年輕,年輕的我還不懂得去保護、去了解一個女孩子,只有令她們傷心。

「為…為什麼…。」

那天晚上程帆的表情非常多變,先是滿心歡喜,然後是失望和含在眼眶裡的眼淚,她不能接受我的回答,我也不能接受。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搔搔頭:「我承認我一直很在意妳,五年前妳離開我也真的讓我消沉很久…妳能再出現我也非常高興,真的…不騙妳,在醫院時我就常盼著妳會再出現…但是…黃靜她…。」

「她不一樣。」

「嗯,事實上天底下也沒有一樣的人啊。」我點點頭:「老實說…和妳在一起非常快樂,這是真心話,我喜歡跟妳聊天,陪妳去妳想去的地方…。」

她勉強裝出一個笑容。

「但是黃靜…」我接著說:「黃靜哪…我只要站在離她兩公尺遠的地方,就開始臉紅心跳,她的手臂不經意碰到我的胸膛,我就沒辦法呼吸,她笑的時候我覺得開心,她哭的時候我的心情就好不起來,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讓我想很久…。

我同樣對妳很有好感,妳向我表白讓我也非常心動,我真的很想答應,但是我很清楚,如果我們真的交往,不但對不起我自己,也對不起妳。」

「因為你就算跟我在一起,也沒辦法不想念黃靜。」

聰明如程帆,已經了解我的心情,她沉默的戴上安全帽,跨上後座,我不知道現在的她心裡在想什麼,但是我已經無暇去顧慮她的感受了。我騎的很快,街景和人群飛快的消逝,如果所有的不愉快也能一併消失就好了…。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看到程帆,就像五年前一樣,她在一夕之間消失了,或許她不想見到我,我了解她的個性,她不是那種會低聲下氣去求你的人,那天晚上已經是她的最後底線,她心裡很清楚,攤牌的結果只有兩種,不是聚,就是散,我們無法相聚,她只有用恨來忘記我。

程帆比我勇敢,她選擇用這種極可能毀了一段友情的方法,來解答她心中一直存在的疑問,我很懦弱,我是那種看著喜歡的女孩和別的男生打情罵俏,也不敢衝過去抓著她的肩膀,大聲表白愛意的人,我死也要維護基本的友誼,因為那是能再跟她接觸的唯一方法。

我是那種蹲在角落不停舔拭她的影子,卻永遠不敢向前抓住她手臂的那種人。

所以即使那天晚上我和程帆交談的聲音大到讓住在隔壁的黃靜清楚的聽到,我還是不敢越過那扇門去跟她多說些什麼,一切還是跟以前一樣,早上就去上課,晚上各自在房間做自己的事,不經意眼神相對時候,只有尷尬的笑一笑,再快速的離去。

我們都很清楚對方心裡在想什麼,曖昧的空氣飄散在空中,但誰也不願說破。


【曖昧】-37


這個星期三的「女性主義文學」是這學期最後一堂課,接下來就是期末考週了,這一個學期又要結束了,時間過的真快,我仍清楚的記得第一次在這堂課碰到黃靜,當時我對這門通式完全提不起興趣,教授把我點起來回答問題,我是一題也不會,黃靜總會在這時偷偷遞來一張寫著正確答案的紙條…這些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怎麼一轉眼,學期就要結束了。

時光飛快的流逝,而流逝飛快的,又哪裡只有時間呢?

最後一堂課,教授不打算上課,倒是玩笑性質的頒發了一些獎項,我竟得到全勤獎。

「曾立信呀,」教授拍拍我的肩膀:「這位同學雖然上我課時常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但是他每一堂課都有來捧場喔…」

全班哄堂大笑,我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髮。

沒想到教授居然用手臂撞撞我的胸膛:「這位同學每一堂都來,該不會是這個班上有喜歡的女生吧…。」

沒想到教授會丟出這樣一個勁爆的話題,台下的學生先是面面相覷,然後又是一陣大笑,我的目光偷偷的往黃靜的座位掃去,她竟滿是笑意的看著我,眼神毫不躲避,今天的她似乎不大一樣。

這會兒換我低下頭,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抱著教授送的禮物,飛快的往台下走去。

教授繼續頒發獎項,台下的學生也很熱鬧,一會兒大笑,一會兒有人吹口哨,因為這是最後一堂課了,接下來期末考結束,就可以放寒假了,大家莫不為課程結束而歡欣,只有我的心情怎麼也好不起來,因為沒有「女性主義文學」,下學期我就少了兩個小時見到黃靜的機會。

突然有人從背後拍拍我的肩膀,一張紙條塞在我手裡,我愣了一下,居然是黃靜。

「上課了,還不快轉過頭去。」黃靜催促著。

我傻傻的點點頭,轉過身低下頭,看著被折了好幾次的紙條,考慮了兩三秒,然後把紙條打開:


┌──────────────────┐
│ │
│ 下課後有空嗎? │
│ │
└──────────────────┘


我的腦裡一片空白,怎麼也想不透黃靜這句話的意思,來不及考慮,另一張紙條又傳了過來。


┌──────────────────┐
│ │
│ 那天在麥當勞和我走在一起的男孩子, │
│ │
│ 是我曾經跟你提過的,    │
│ │
│ 他是我唯一交過的男朋友,小白。 │
│ │
└──────────────────┘


我驚鄂的看著這張紙條,回想起那位「青年才俊」,黃靜的確向我提過她曾交過一個男朋友,如果我沒記錯,她的男朋友的確姓白,我怎麼沒想到「青年才俊」就是他呢?

我想轉過頭詢問,又一張紙條從我肩膀滑落。


┌──────────────────┐
│ │
│  近來我父親的身體不大好, │
│ │
│  那天是他的生日, │
│ │
│  他希望至少那天我能回家,    │
│ │
│ 小白是來接我的。 │
│ │
└──────────────────┘


難怪黃靜那天會穿得那麼正式,為了父親,她特地換上裙子,是我誤會了。我居然還為此發脾氣,我怎麼沒想到黃靜會做如此的打扮,一定是有她的用意呢?

但是黃靜為什麼當時不告訴我?

又一張紙條。


┌──────────────────┐
│ │
│    我昨天碰到程帆了。 │
│ │
└──────────────────┘


只有八個字,很簡短的一張紙條。

程帆和黃靜見面?她們說了什麼?說我的事嗎?

我再也忍不住,轉過頭去,抓住黃靜的手,卻發現她手裡還有一張紙條。


┌──────────────────┐
│ │
│     你真的非常可惡,     │
│ │
│ 程帆她非常傷心。 │
│ │
└──────────────────┘


雖然是預料中的答案,當這個答案從黃靜口中說出來、不,是寫出來的時候,我的心情還是忍不住低落起來。

我也想過去找程帆,我手上握有她的住址和手機號碼,但是如果我真去找她了,我們之間就會好一點嗎?


┌──────────────────┐
│ │
│  她是一個直率又聰明的好女孩,  │
│ │
│  失去她,你該傷心的。 │
│ │
└──────────────────┘


是啊,我非常傷心。

黃靜啊!妳這樣說是要逼我回去找她嗎?妳真認為那樣對我好嗎?

我想和黃靜談談,和程帆碰面之後,黃靜一定覺得我是一個罪大惡極的混蛋了吧!

我…。

「黃靜,」我轉過頭:「我想跟妳聊一聊。」

「等一等,」她低著頭,手裡的筆飛快的舞動:「最後一張紙條。」

 她將寫好的紙條折成四折交給我。


┌──────────────────┐
│ │
│   更可惡的應該是我,?    │
│ │
│ 我該陪著她傷心的, │
│ │
│ 但是我卻怎樣也哭不出來, │
│ │
│ 該死的嘴角卻一直往上揚… │
│ │
└──────────────────┘


我張大了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腦裡更本無法思考任何事情,教室裡的喧囂一剎那化為寂靜,只剩下黃靜的聲音,細細的,像冬雪飄在我的心頭:「嘴巴閉起來,張得大大的會讓我以為你餓了。」黃靜裝作不在意,但聲音卻微微的顫動。

「呃。」我敢緊閉上嘴巴。

「我真的餓了,我們去吃塔城街的牛肉麵好不好?」她紅著臉。


【曖昧】-38


┌────────────────┐
│ │
│ 早安,早上我有考試,先走了。 │
│ │
│ 桌上的報紙是給你的,   │
│ │
│ 早餐來不及做, │
│ │
│ 是在隔壁早餐店買的。 │
│ │
└────────────────┘

起床的時候,在餐桌上貼了這樣一張條子,除了黃色附有黏性的「立可貼」便條紙之外,還有塑膠袋裡的早餐,和一份自由時報。

眼睛盯著今天早報的頭版,我什麼也看不進去,腦裡全是昨天下課後和黃靜去塔城街吃牛肉麵的情景,這一切就像夢一樣,虛幻而不真實。

晚餐的時候,我因為太緊張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看得出來黃靜同樣害怕,從前我只要一靠近她就臉紅心跳,現在的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這真是可笑,我能夠那麼冷靜的告訴程帆我對黃靜的情感,但是在黃靜的溫柔的眼神下,我竟像個有口難言的啞巴。

更糟糕的是,我的身體無法抑制的不停顫抖,我從來沒有這樣子失態過,我想平靜自己的心情,卻怎樣也做不好,甚至連我拿筷子的手也抖個不停。

好曖昧的氣氛哪。

中國人造字真的很妙,曖昧,這兩個字唸起來就很曖昧,黏黏的,又是甜蜜又是苦澀,想逃卻又無法抑制自己想靠近的心情,在乎的要死卻死不承認,她隨便一個動作就令你失眠一整夜。

「你很冷嗎?」黃靜的聲音像個小女人。

「我?沒有啊…。」死不承認。

「你的身體在顫抖。」

「我的心很熱。」我摸著胸口。

是的,我不只心在沸騰,我簡直全身都燒起來了,那種不知所措的感覺又來了,我的腦袋像被抽空一樣,無法思考任何事情,黃靜的身影充滿我的腦袋,我想擁抱她,事實上我也這麼做了。

她不拒絕也不反抗,順從的躺在我的懷裡,她的手指冰冷,身體因緊張而抖動,我將頭埋在她的肩膀,淡淡的肥皂香從她體內傳來,這是專屬於黃靜的香味,令我清醒也令我迷惑。

我們就這樣擁抱著,沒有言語,雖然只是一個擁抱哪,我的心裡卻千軍萬馬,不說話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我若一開口,黃靜便會看出我有多麼的緊張。

「碰碰碰!」

門外傳來巨響,將我從塔城街的寧靜拉回現實,放下自由時報,放下咬了一半的三明治,暫時放下對黃靜的思念,往大門走去。

「呃,請問…你找誰?」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歲的陌生男子,他戴著一副金邊眼鏡,不算特別的一張臉,卻讓我有種說不出的熟悉,他穿著黑色的大衣外套,外套底下是灰色的毛衣,手裡不知道握著什麼東西,他的樣子看起來很累,好像很多天沒好好休息似的。

「請問…」男子攤開手掌,原來握在他手中的是一張紙片,他瞇起眼睛看了看那張紙片,然後抬起頭:「這裡有一位黃靜小姐嗎?」

「黃靜?」心一緊:「黃靜去上課了,請問你是…」

「她不在嗎?真糟糕…」天氣非常的寒冷,他卻頻頻拭汗:「那麼…這裡還有住一位曾立信同學嗎?」

「呃?我是曾立信。」誰要找我啊?

「你就是曾立信?」男子驚訝的看著我,那一剎那,我突然想起來他是誰了,我是看過他的,他是美眉的表哥,我們曾有一面之緣,那是兩個月之前的事了,當時我送美眉回家拿東西,美眉的表哥非常關心她,他們聊了很久,我一直在旁邊看著,難怪我一直覺得他看起來這麼眼熟。

美眉的表哥會來找我和黃靜,我不認為他只是路過進來打聲招呼那麼簡單,一定是為美眉的事而來,他是找錯人了,美眉已經離開快兩個月了。

「你是來找美眉的嗎?她也不在唷。」我誠實的說。

「我知道,」美眉的表哥點點頭:「是她拜託我來的,她現在人在醫院,她希望能見你們一面。」


【曖昧】-39


小孩子的哭泣聲,攙扶著拐杖的老人,這裡是醫院。

我曾聽人說過,醫院是最貼近生與死的地方,這裡像是一家特別的旅館,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人在這進進出出,和其它旅館不同的是,每個人都能進醫院,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安然離開,都能「活著」check
out。

「活著」啊。

我跟在美眉表哥的身後,他的黑色皮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喀啦喀啦作響。

「美眉的情況怎麼樣?」靠近美眉的病房時,我終於有勇氣詢問。

他對我苦笑:「老實說,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啊!」我忍不住大叫,引起不少旁人的側目,我知道美眉一定有事,從她要求要回家…不,甚至更早以前她就怪怪的,我早知道她出事了,但是我真沒想到事情有這麼嚴重。

「是肝癌,」美眉的表哥沒有表情的說:「小時候她的肝就不好,不知道她有沒有跟你提過,關於她父母的事情…。」

「嗯。」我點點頭,突然想起美眉曾向我提過,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逝了,死因都是肝癌。

「這種病就是這樣啊,平常不會發現,頂多是覺得臉色不好、覺得比平常累,其它的一點徵兆也沒有,但是一但病發,就一點辦法也沒有。

惠婷非常勇敢,你別看她平時傻呼呼的樣子,當我們知道她的病,家裡是一片愁雲慘霧,只有惠婷一個人精神最好,她很平靜的面對,雖然她知道希望不大,但是她還是乖乖吃藥、按時看病,直到前幾個月吧,惠婷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我們希望她能夠再做個檢查,一做才發現癌細胞擴散,已經不是吃藥能夠控制的了,所以我們希望她能夠回家,重新安排住院。」

「這就是為什麼美眉突然說要回家的真正原因囉?」我很氣美眉的不誠實,她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我更氣自己對她的呼略,若是我真的關心她,早該發現她最近很不對勁,很需要人關懷。

「她不想讓你們知道,她說那樣你們會擔心的,惠婷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叫你不忍心拒絕…。」他的腳步在一間二人病房前停了下來,推開門,一股藥味撲鼻。

病房裡非常空曠,原本以為會有一大堆親戚朋友的眼淚,我或許太不切實際了,那是電影裡才有的情節,現實生活中,大家都各自有工作要忙,病床的四周,被粉紅色的窗簾包圍,看不出來躺在裡面的是不是美眉,坐在病床旁邊的,只有一個約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靠在一旁的椅子上,閉著眼睛,像是在打盹,她聽見開門的聲音,便睜開眼睛。

「這位是曾立信。」美眉的表哥這樣介紹我,婦人聽了先是微微一愣,然後對我笑了一笑,我想她大概就是美眉的姑媽,她們都有著非常明朗的笑容。

「伯母好。」

「好、好,」她向我點點頭:「要看惠婷嗎?我叫她起來…。」

來不及反應,美眉的姑媽隨即起身,鑽進病床旁的窗簾裡,美眉或許在睡覺吧,我聽見她被喚醒的聲音,然後是窸窸窣窣換衣服的聲音,夾雜著細小的談話聲,女孩子打扮起來就是這麼耗時。

突然窗簾咻的一聲被拉開了。

「哈囉,阿信。」

那樣熟悉的聲音,專屬美眉的聲音,從病床的那一端傳來。

美眉穿著粉紅色住院用的衣服,外面套著一件大紅色的毛衣,她對我笑著,天真的笑容和過去一樣,只是她的眼睛變得好大好大,不只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她的五官竟然一下子放大了一倍,仔細一看,我才發現,她不是五官變大了,而是她變得非常非常的瘦。

她的臉頰凹陷,她的手臂纖細的幾乎可以見到骨頭,美眉變得非常非常的瘦,她的五官突然明顯起來,我甚至懷疑輕輕的往她的脖子一捏,她整個人就會碎了。

「妳、妳好瘦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原本那個有著紅通通的臉蛋、豐腴身段、清新可人美眉的影子一下子在我腦中模糊了,我更本無法將現在的她和過去連結起來。

「真的嗎?」美眉捏了捏自己的臂膀,那真是瘦的只剩下骨頭:「沒辦法,今年女生流行瘦嘛,我當然要瘦一點囉,瘦一點比較漂亮嘛。」

聽見美眉自嘲的口吻,我的心一陣酸楚,卻還是勉強裝出笑容:「嗯,妳看起來氣色不錯。」

「真的啊。」美眉摸著自己深陷的臉頰。

「嗯。」任誰都看的出美眉此刻的臉色壞到極點,皮膚有些泛黃,眼角也陷了下去,美眉瘦的讓人心疼,我卻還是撒了謊。

「靜呢?沒跟你一起來?」美眉左右張望著:「我叫哥去找你們了,靜怎麼沒來?」

「黃靜早上要考試,下課後就會趕來。」我想起黃靜昨夜的溫柔,眼神怎麼也不敢對上美眉。

「喔…」她若有所思。

「怎麼?」我心虛的。

美眉突然抓住我的手:「阿信!」

「啊?」我嚇了一大跳,她發現什麼了?我非常緊張:「什麼?什麼?」

美眉湊近我的耳朵,小聲道:「那個…靜還在生氣嗎?她是不是為了我回家的事還在生氣,所以不來看我了…。」

「不是,不是啊。」

當然不是,黃靜會來看妳的,她一定會來看妳的,只是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再面對妳了,妳回家的事情,我們沒有一個人生氣,甚至我是非常感激妳的,妳給了我們一個重新認識自己的機會,我們不但沒有生妳的氣,我還擔心妳會生氣呢,妳視我為兄長,那麼信賴我,甚至不敢和黃靜商量的事也找我談,我卻背叛了妳,徹底背叛。

那句對不起,該說的人是我啊。

「你怎麼了?」美眉拉著我的袖子:「幹麻這麼激動?是不是靜生氣了?她真的生氣了嗎?我知道她一定會生我的氣…我不該不辭而別…。」

「不是,靜沒有生氣,」我耐著性子,見到美眉的自責,我的愧疚感升到最高點,

她是那樣的相信我,她根本就認為是自己的錯哪!

「真的沒有生氣?」

「是啊,她不會生妳氣的。」

「那麼…她想念我嗎?」

「她…當然想念妳。」

「我很想念靜,阿信,你有幫我好好照顧她嗎?」

看著美眉真誠的眼神,她是真的相信我會好好照顧黃靜的,我卻毀壞了我們之間的承諾,我愛上黃靜,我們彼此相愛,但是,我該怎麼告訴美眉?該怎麼告訴她真正做錯的人其實是我?我怎麼說?我怎麼敢說?

「阿信?」美眉疑惑的看著我。

「黃靜她很好,不用擔心。」我撇過頭,不敢看她的眼神,我從沒想過自己竟如此害怕面對美眉。

她來不及提出更多疑問,黃靜就來了。


【曖昧】-40


「靜。」

「嘿!」我看見黃靜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異,她一定也發現美眉的改變,但她什麼也沒說:「妳看起來臉色不錯。」

她居然跟我講了一樣的話,美眉笑了笑,我發現自己再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她的眼神茫然,似乎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美眉了。

「剛才有考試,所以晚了點過來,妳…還好吧。」黃靜握著她的手,偷偷瞄了我一眼。

「很好啊,」美眉又是一貫無邪的笑容:「這裡東西好吃,睡得也很安穩,就是不能看到你們,常常想著靜在做什麼啊,阿信又在做什麼啊,還有小孤小雙過得好不好哪,有沒有相親相愛…。」

「我們很好,小孤已經不小了,變成一隻大公雞,每天早上咕咕咕的叫呢。」我低下頭,不敢多看黃靜一眼。

「那小雙呢?」美眉的眼裡充滿笑意。

「小雙…」

小雙在美眉離開後一個多禮拜就死了,我們終究來不及看牠長大的樣子。

「小雙也很好,每天跟小孤玩在一起…。」黃靜接過我的話。

「我也很想念牠們,下次帶牠們來看我?」

「當然。」我言不由衷的說。
我簡直沒有辦法在這裡多待一刻,當我看到美眉枯乾的頭髮、纖細的臂膀和空洞的大眼睛,我就忍不住鼻酸,她的求生意志非常濃厚,她按時吃藥,手臂上全是止痛劑的針孔,卻含著眼淚,硬擠著笑容,我實在不願每天看著她日亦枯乾,我甚至開始害怕看到她堅強不服輸的樣子,因為我明白那一點用也沒有,她終會離開我們,如同她表哥對我說的,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我不敢去探病,黃靜卻天天陪在美眉身旁,期末考的壓力更讓她喘不過氣,我們之間突然又冷淡了起來,事實上,我們更本沒有時間講話,每天早上黃靜一大早就出門了,沒有考試的時候她就去醫院,陪美眉聊天講話,直到深夜才回來,洗個澡之後繼續挑燈夜戰,準備接下來的考試,我很少碰到她,只有幾次在圖書館碰到,看起來很疲倦她正要去探望美眉,她誠心的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卻以考試在即拒絕了她的請求。

我這麼做她一定很失望,現在的黃靜最需要的應該是支持與勇氣,我對自己的行為也感到失望,美眉始終把我視為兄長,她的態度一直沒有改變,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再面對她了,每次面對她,我的口中就會不自覺說出一個接一個的謊言。

星期二晚上外頭飄著毛毛細雨,黃靜提議一起去探望美眉,自從得知美眉住院之後,我很少跟黃靜一起去看美眉,大多數的時間我都找藉口躲了起來,也許是因為發生這麼多事之後,我不知道該怎麼跟黃靜獨處了,當我一閉上眼睛,美眉那骨瘦如柴的身段就會在我腦裡浮起。

所以當黃靜輕敲我房門時,我立刻從床上跳起,翻開原文書,假裝很用心的在閱讀裡面的一字一句,我不敢看她,卻可以感受她灼熱的目光掃在我的身上,我想她一定非常傷心。

「你真的不去?」

「呃,」我刻意忽略她的期盼:「呵,書快唸不完了,後天有一科很重要的…。」

「好吧。」她重重的把門關上。

我依稀聽見黃靜下樓的聲音,她撐起雨傘,她關上樓下鐵門的聲音,此刻她必定獨自走在雨中,背負著全世界的孤單與寂寞,黃靜比我勇敢多了,她勇於面對美眉,每當她看到美眉的時候心裡一定也不好受,但是她絕不逃避,她選擇面對,與她相比,我簡直膽小的不像一個男人,黃靜和美眉在我心中同樣重要,我卻放手讓她們孤獨承受痛苦,自己卻一個人窩在棉被裡,頭也不敢往外伸。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迅速的穿上外套,我想拉住黃靜,想告訴她我會陪她一起去看美眉,會陪她一起渡過這段難受的時光,我會一直在她身邊的,我會陪伴她,不會離開的。

醫院的四周尋不見黃靜,一隻手卻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曖昧】-41


是哪個人不要命了!

我的熱情一下子被打斷,不悅的心情漲的最高點,右手不自覺得握拳,我現在除了黃靜誰也不想看到!


「嘿,曾立信,是不是你啊?阿信。」

咦?

高漲的體溫一瞬間冷卻了下來,我張大了嘴,一個頭髮茂密的男孩子站在我的面前,他穿著運動短褲,比我高半個頭,他的右腳小腿纏著繃帶,心情看起來很好,一張嘴笑得很燦爛。

「還記得我是誰吧?」

遲疑的幾秒鐘,我突然想起他是阿邦。

「阿邦?」在這裡看到他我非常驚訝,他應該已經出院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哈哈,我以為你已經忘了我呢,剛才看你一個人走那麼快,一付很嚴肅的樣子,我本來還不敢叫你呢。」

我乾笑了兩聲,想起自己剛才被他叫住,本來心情是真的很不好的。

「我來覆診啦,」阿邦指著自己被繃帶纏繞的小腿:「早上要期末考啊,只有來看夜間門診了。」

我點點頭:「怎麼樣?腳還好吧。」

「沒什麼啦,只是一些例行公事,到是你…」他疑惑的看著我:「你怎麼跑到醫院來了,該不會又出車禍了吧。」

「我…」我想起美眉,原本阿邦帶來的一些好心情瞬間消失了:「我來探病的。」

「喔?是誰住院。」

「我妹妹。」我想也沒想的便脫口而出。

阿邦點點頭,正色說:「要緊嗎?是什麼病?」

「她的…肝不好。」我原本想老實說出美眉的病情的,畢竟我更本沒有必要欺騙阿邦哪,但是不知道怎麼的,我就是不想說出那兩個字,好像一說出來,美眉就會離開我們似的。

「不要緊吧?」

「嗯,就快出院了。」事實上,美眉會什麼時候出院,我一點把握也沒有。

「呵,那你就別擔心了。」阿邦推推我的肩膀:「看你一臉凝重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妹妹怎麼了呢…。」

我苦笑。

「倒是我…有些事想跟你談。」阿邦兩隻手插進口袋裡。

「嗯?」

「其實我...我並不是程帆的男朋友。」

他看起來很不安,或許以為我聽了會很驚訝吧。

「我知道了。」

「咦?你怎麼知道?」

「程帆都對我說了。」

「喔!」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抽了兩口,突然有兩個護士經過,請他熄滅煙頭,這裡是醫院。

「你喜歡她,對吧?」我給他一個友善的笑容:「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你不用對我隱瞞。」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望著我的眼睛:「她喜歡的一直是你。」

「我們認識五年了。」

「從大一同班開始,我喜歡她整整四年,」阿邦有些受傷的說:「我跟你之間的差別只有一年哪,一年有差這麼多嗎?」

「一年可以做很多事了。」我回想起第一次看到美眉和黃靜的樣子,距今不過半年。

我知道自己的話傷害了阿邦,他沒什麼精神的看著遠方,我總是不斷在傷害人。

「程帆最近好嗎?」

「表面上還是一樣,妳知道她是一個很堅強的女生。」阿邦瞇著眼睛。


我點點頭,我身邊盡是勇敢又堅強的女孩,黃靜勇敢的面對美眉,美眉勇敢的面對她的病,程帆勇敢的甩開對我的牽掛。

「就是這樣的她,才讓我這麼迷戀。」

看著阿邦的神情,我突然想起黃靜,阿邦完全說出我的心情了,那個堅強又勇敢的黃靜,那個體貼又柔情的黃靜,那個關心卻假裝不在意的黃靜,那個其實很需要人保護卻隱藏自己軟弱的黃靜,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讓我迷惑和依戀。

「在想什麼?」阿邦打斷我的思緒。

「我…我在想…我妹妹。」我對他說了謊。

阿邦愣了幾秒,然後拍拍我的肩膀:「你一定很愛你妹妹。」

「我…非常愛她。」

我突然很想抽煙,想讓尼古丁充滿我的肺,我想跟阿邦要一支煙,卻突然想起自己從來不會抽煙。


【曖昧】-42


美眉在一九九九年一月十二日下午過逝,結束了她短短十七年的生命,她離開的那天下午我正在考最後一科的期末考,結束後我就放寒假了,原本我們約定好寒假的時候不管她的身體狀況如何,我們兩個,加上黃靜,三個人要一起去瘋狂玩樂的,美眉卻等不到那個時候,像個頑皮的精靈,一個人偷偷跑走了。

黃靜平靜的在電話裡告訴我,美眉走了,我趕到醫院,病房裡空蕩蕩的,她的遺體已經送至太平間,我終究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我的心裡有著說不出的苦澀,我想哭,但眼淚是乾的,黃靜也沒有哭,她的表情非常平靜,她每天躲在房間裡整理美眉的遺物,家裡突然出現很多大大小小的紙箱,她非常堅強,一如她給人的印象,她不需要安慰,她是那種即使難過的要命,也不會讓眼淚掉下來的那種女孩。

「妳…需要幫忙嗎?」看著她孤單的背影,我很心疼。

她搖搖頭:「不用了。」

「這些東西要怎麼處置?」我蹲下拾起一張照片,那上面有著美眉和我的合照,美眉笑得非常開心,我忘了是什麼時候拍的照片。

「全部給她。」黃靜沒有表情的說。

那我們之間那束來不及萌芽的花朵呢?

那一剎那我想這麼問,但是我什麼也不敢說。

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黃靜的聲音,從那天之後,她像失去聲音的啞巴,我再也沒聽見她說話,她不想說話,特別是不跟我說話,我也想打破和她之間的沉悶,但是我沒有勇氣。

美眉離開的第四天,程帆打電話來,好久沒聽見的聲音在話筒的那方竟是如此的陌生:

「阿信,怎麼樣?還好吧。」

「唔。」我不知道怎麼形容此時的心情。

「需要幫忙嗎?」

程帆這樣問我,需要幫忙嗎?我想現在最需要幫忙的該是黃靜,她背負了過多的壓力,但是我已經沒有資格伸出援手。

我沒有這樣回答程帆,因為美眉離開的第五天,黃靜已經打包好所有的行李,離開這裡。

然後就開始放寒假了。

同學都回家了,我卻不敢回家,我怕黃靜突然回來,卻沒有人迎接她的到來,有時候我會走進她們過去的房間,冬天的陽光暖暖的,寒意卻還是從我背脊陣陣傳來。

美眉離開後約半個月,一個中年婦人打電話過來,說請我去參加美眉的葬禮,我想她是美眉的姑媽,我想拒絕,因為那樣的場合我怎樣也不願意看見,但她執意要我來,說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要交給我,我只有答應。

那天我特別去買了一件黑色的襯衫,穿著黑色的牛仔褲,按著抄好的地址找到出殯的地點,一到那裡我就看到黃靜了,她穿著黑色的洋裝,臉色慘白,身旁站著一個年約五十出頭的中年男子,有些發福,我想他是黃靜的父親。

我一直在等待黃靜,半個月之後能在這裡見到她,我忍不住想叫住她,我伸出手想抓住她的肩膀,卻被另一隻手阻止了我的去路。

「曾立信同學嗎?」原來是美眉的姑媽。

「我是。」我的眼光仍在黃靜身上。

她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塞在我手裡:「這是美眉給你的。」

「啊?」

信封是桃紅色的,上面寫著我的名字,歪七扭八的,的確是美眉的字跡,她什麼時候寫了一封信給我?


┌────────────────────────────────┐
│ │
│ 阿信: │
│ │
│ 現在的你坐在我的身旁,呆呆的看著大門,不知道在想什麼,今 │
│ 天靜不在,你又在發呆,一定不會注意我在幹麻,所以我就打算在這 │
│ 樣的一個好日子寫信給你。這是我第一次寫信給坐在旁邊的人呢,以 │
│ 前還沒住在外面的時候,靜常寫信給我,她的字好漂亮喔,我的字太 │
│ 醜了,所以我從沒寫信給她。   │
│ │
│ 寫到這裡,我突然很想拍拍你,告訴你醫生今天跟我說希望我能 │
│ 住院的事,可是你一定會告訴靜的,算了還是不說。 │
│ │
│ 好吧,就這麼決定了,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這裡 │
│ ,到天堂去找我爸我媽了,我並不後悔喔,我姑媽知道我生病的事情 │
│ 很難過,雖然他們不說,但其實我知道自己沒幾個月好活了,不要為 │
│ 我擔心,我想得很開的,我記得靜跟我說過,不管你活得多長壽,如 │
│ 果沒有做什麼轟轟烈烈的事,那十七歲死和七十歲死沒什麼兩樣,所 │
│ 以我就很認真的回想我這十七年來發生的事,我覺的自己跟同年齡的 │
│ 女孩比起來,算是經歷很多事情了,這是很好的回憶,這麼一想,我 │
│ 就覺得好過多了,即使現在就這樣走了,我也不會覺得可惜。 │
│ │
│  真的唷,我覺得很輕鬆,其實這些話我現在告訴你也無所謂,可 │
│ 是我想你知道了一定會告訴靜的,老實說,靜是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 │
│ 人,她這個人個性好強,即使我死了,她也不敢在你們面前哭的,她 │
│ 會一個人躲在房間裡偷偷的哭,然後表面上還是一樣很冷默,很不在 │
│ 意的樣子,我知道靜非常愛我,我也同樣愛她,我們一直是一起互相 │
│ 扶持走過來的,所以在我離開之前,我真的很不放心她,我一直在想 │
│ 要怎麼辦呢,直到我看到你。 │
│ │
 ?│ 我知道你很關心靜喔,你可能自己都還沒發現呢,我看靜說話的 │
│ 時候你的眼睛一直盯著她,她昨天從@live回來心情不好,今天 │
│ 一大早就出去了,然後你也一整天心情不好,我知道你很關心她,現 │
│ 在的你當然還不知道自己對她是什麼感覺,靜啊,是一個讓你忍不住 │
│ 去保護她的人,我了解你的感覺,因為我也是這樣啊。   │
│ │
│ 然後我昨天想了很久,琩M定就是你了,我能陪靜的日子很短, │
│ 我知道她會很傷心的,所以我想請妳好好照顧她,我知道你身上也有 │
│ 某種吸引靜的東西,你們會相處的很愉快的,請你千萬不要拒絕我, │
│ 不然我會傷心的。 │
│ │
   │ 還是要跟你說抱歉,我不該不說一聲就這樣走了,然後還丟一個 │
│ 重擔給你,但是現在的我真的不知道可以找誰商量,我只有你了,我 │
│ 能相信的只有你,阿信,謝謝。? │
│ │
│ 美眉 │
│ │
└────────────────────────────────┘


我再也沒有辦法偽裝心裡的酸楚,低下頭,將信紙揉在手心裡,然後無法抑制的嚎啕大哭。


【曖昧】-43


時間飛快的流逝,我孤獨的倚在書桌前,渡過了一整個冬天。

寒假結束之後,黃靜沒有再回來,我撥了無數次她的手機號碼,換來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重覆的聲音:

「對不起,您撥的電話現在暫停使用。」

「對不起,您撥的電話現在暫停使用。」

「對不起…」

房東太太告訴我黃靜在寒假前已經退租了,好不容易唸到大三的她居然休學了,我倒處打聽她的下落,黃靜系上的同學一聽見她的名字,就露出模糊而疑惑的表情。

房東也知道住在這裡的房客出事了,她委婉的告訴這房子不想再租人了,暗示我在下學期來臨之前另謀他處,事實上我也無法再待下去了,黃靜和美眉離開之後,留下空盪盪的房間,風一吹,窗外的九重葛拼命的敲打窗戶,一聲一聲地撞擊著我的心扉。

我的心裡空空的,做什麼吃什麼都沒有味道了,我知道程帆一直在找我,但是我不想見到她,我誰也不想見到,我背起寂寞的背包,抱著小孤搬到離學校十萬公里遠的地方,我不想看到任何人。

整個冬天,我將自己的心深深的埋了起來,我很少去上課,事實上大四下學期我也沒什麼課可上,我獨來獨往,不跑實驗室也不主動跟朋友聯絡,孤單的時候就放著CD,泡一杯熱可可,要不就是唸書,不停的唸書,我並不是那種特別喜歡唸書、或是對未來有多大抱負的人,只是我的心空虛的很,我必需要找一些東西填塞我的空虛,不然我或許會發瘋吧。

我選擇用書本來忘記苦悶,我不停的唸書唸書唸書,醒來的時候唸,睡不著也從床上爬起來唸書,這個冬天很長,冷了多久的日子,我就唸了多少的書。直到夏天到來的時候,我聽從家人的意見去考研究所,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考上了一所班上同學趨之若鶩的生化科學研究所,鞭炮霹靂啪啦的放,我莫名其妙的接受著同學和家人的恭喜,家裡的電話鈴鈴作響,我接到來自各方的祝福,當然,也包括了程帆的電話。

「恭喜你,」程帆笑著說:「我聽說了,這間研究所不好考呢。」

「謝謝,」有半年的時間沒有聽到程帆的聲音,我有些不適應:「妳呢?現在唸哪裡?」

「我…」她愣了一下:「我沒有唸書了,現在在一家私人公司做事。」

「那不錯啊。」我想程帆不管在哪裡,必定會成為眾人著目的焦點吧。

「阿信,我要結婚了。」

程帆的對象是公司裡的主管,比她足足大了十歲,從他們認識到結婚,不過才一個多月,我有點驚訝,程帆說婚禮在今年十月,說要發喜帖給我,婚禮當天請我一定要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電話那頭的她像個幸福的小女人,我應該為她高興的,我希望她幸福。

「阿邦呢?」我和阿邦也很久沒聯絡了,這段時間我誰也沒有聯絡。

「他很好,」程帆滿是笑意:「準備要當兵了呢,他的頭髮剃得短短的,很帥唷,這樣的髮型比較適合他。」

程帆看起來很高興,她向我報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從最近發生的國家大事談到她「未來老公」對她如何體貼,我發現自己一句也插不進去,程帆一下子離我好遠,我突然想起五年前第一次看到程帆的樣子,那時的她還是清湯掛面,我一摟著她的肩膀就會發抖的女孩,她突然變了好多好多,或許是因為我一直沒變,當大家都在往前走的時候,我還在站在原地打轉。

「黃靜呢?她還好吧?」程帆不經意的問。

「呃…」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嗯,很久沒聯絡了,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喔,對不起,」程帆是真心的向我道歉:「我一直以為你們會在一起的。」

「呵,我也這麼以為哪。」我苦笑。

程帆大概以為自己說錯話了,我們之間沉默了下來,我從話筒的那端聽到音樂,一個男歌手正賣力的演唱,很熟悉的聲音,很熟悉的歌曲,好像在哪裡聽過似的。

「妳…在聽什麼?」

「我?」

「嗯,妳在放什麼音樂,我好像在哪聽過?」

「啊?你不知道嗎?」程帆很驚訝的說:「我在聽『五月天』哪。」

「五月天,」好熟悉的名字:「那是什麼?」

「天啊!你是唸書唸壞頭囉!」程帆將音響喇叭貼近話筒,一下子五月天的音樂變得好大聲:「這樂團現在很紅耶!你倒底是不是年輕人啊。」

我閉上眼睛,黃靜的臉龐突然在我腦裡清晰了起來,我想起五月天是誰了,他們是黃靜很欣賞的樂團,我們曾經一起去@live欣賞過他們的表演,當時五月天只是一個地下樂團,現在他們居然已經是台灣當紅的團體。

「這首歌叫什麼名字?」

「我看看…」程帆放下話筒,啪啦啪啦的翻動著歌詞:

「愛情的模樣。」


【曖昧】-44 End

你是巨大的海洋 我是雨下在你身上
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狀 我看見遠方 愛情的模樣

       (愛情的模樣/五月天第一張創作專輯)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看到黃靜,我掛上電話,想套上一件高領的毛衣,卻猛然發現外頭已經是夏天了。

以極快的車速來到曾經是那麼熟悉的巷子,一切還是一如往常,不論是巷子兩旁的芒果樹、木瓜樹或桑樹,當微風吹來,樹葉嘎嘎的聲響像在歡迎我的到來,或許當一切都變了,這裡也不會改變吧。

我很快的找到那棟裝滿我所有思念的房子,我用力敲打著朱紅色的房門,用盡全身的力量,好像這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門咿呀一聲,打開了,應門的卻不是過去的老房東,而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他穿著無袖的汗衫,好像剛睡醒的樣子。

「你找誰啊?」

「請問…」我嚇了一跳,怎麼不是老房東:「請問這裡有沒有住一對老夫妻,大約六十幾歲…。」

穿著汗衫的男子瞇起眼睛:「你說我爸媽?」

原來他是房東的兒子,我堆出和善的笑容,想表明來意,卻被他的話打斷了。

「我爸已經過逝了唷,我媽現在也不住在這裡了…。」

「啊!」我驚訝的說不出話來,房東先生居然過逝了?這個冬天倒底發生了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嗯,」男人點點頭:「還沒請教你是…」

「我是過去的房客,今年初就搬走了,但是對這裡的環境一直很懷念,我一直想回來看看老房東,看看過去住的房間。」我有些感傷的說。

「你是學生嗎?」

「是啊,我以前就住在二樓。」

「想不想上來看看?」

「我…可以嗎?」

「當然。」

我不該進來的,這是我一踏進房門的第一個想法。

過去一樓是我們談天的客廳,現在堆滿了雜物,倒處都積著一層薄薄的灰,唯一還跟以前一樣的只剩下一張放在餐廳的餐桌,這張餐桌有著很多得回憶,美眉常在餐桌前忙碌的準備晚餐,黃靜則是坐在一旁安靜的看著報紙,餐桌旁邊的是一條樓梯,通往二樓,過去我們常在這裡跑上跑下的。

比起一樓,二樓更是一片混亂,看起來好像有一陣子沒有住人了,我沒有心情去看自己以前的房間,想也沒想的就推開黃靜和美眉房間的門。

一推開門,刺眼的陽光就往我臉上撲來,我甚至睜不開眼睛,只有舉起一隻手檔住陽光,我記得這裡的陽光該是暖暖的,不帶任何侵略性的,當我抬起頭往窗戶望去,才發現原本攀爬了一屋子的九重葛全部被剪斷了。

男人訕訕的笑了:「我爸媽過去把這裡整理的真的不錯,我爸過逝之後,這裡就沒怎麼整理了,我媽也沒有什麼心情住在這裡,已經找好買主了,年底就會賣掉了。」

我茫然的看著這房間,牆壁上還貼著美眉來不及帶走的塗鴉,書桌上還有著黃靜遺落的書籤,我突然想起一年多前的事情,一年多的夏天,也是這樣炎熱的夏天,我第一次在這裡看到美眉的日子,那天的她穿著一件藍色的T恤,糊里糊塗的她在樓梯口跌倒,抱著的衣服散了一地。

我皺著眉,看著美眉跌進我的心裡,看著她拍拍衣服,從地上爬了起來,她不覺得丟臉,只是笑嘻嘻的對我說:

「這裡真的好棒喔,我們的房間啊,可以曬到陽光哩。」

我想起和黃靜徹夜長談,也是在這間房間,美眉趴在她的腿上睡著了,黃靜溫柔的神情,讓我第一次發現她是個真真實實的女孩。

「朋友!你當我是朋友嗎?」她的嘴唇幾乎要貼上我的耳朵,我的心跳得好快,她卻絲毫沒有發現。

然後我睜開眼睛,轉過身快速的離開這間裝滿太多糾結思緒的房間,我對著房東的兒子深深的一鞠躬,謝謝他讓我回來看看,他倒是不好意思的笑了:
「到年底這房子賣掉之前,都歡迎你回來看看。」

我點點頭,我大抵不會再回來了,看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朱紅色的大門裡,我應該跨上放在一旁的機車離去的,但是我卻不想騎車,我想走路,我不停的行走,我走出寂靜的巷道,走進喧囂的大街,兩旁的商家正放著流行歌曲,五月天正賣力的為我演唱,唱的正是「愛情的模樣」。

你是誰叫我狂戀 教我勇敢的挑戰全世界
在一樣的身體裡面 一樣有愛與被愛的感覺

我愛誰已無所謂 沒有誰能將愛情劃界線
在一樣的身體裡面 迷樣的魔力卻是更強烈

         (愛情的模樣/五月天第一張創作專輯)

我就這樣站在騎樓下,靜靜的聽著這首歌曲,我想起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夜晚,我想起黃靜曾非常肯定的告訴我,他們會紅的,他們一定會紅的唷,黃靜的眼光一向很好,不出半年,五月天優質的形象,和令人聽了心曠神怡的曲風,果然得到了廣大的迴響。

我原本想靜靜的欣賞這首歌曲,但當他們唱到一半時,有什麼東西在我心裡撞擊了一下,我發現歌詞改了,原本極具有同性戀暗示的歌詞消失了,我突然掌握不住他所說的「愛情的模樣」,那個模樣一下子在我腦裡糊掉了。

一切都已經改變了,不論是五月天,不論是爬了滿屋子的九重葛,不論是總是面帶微笑的老房東,不論是十月要結婚的程帆,不論是離我遠去的美眉,不論是消失無蹤的黃靜,還是我們愛情的模樣。

我伸出手,想抓住空氣中最後一絲情愫,才猛然發現曖昧的氣氛已經在空氣中蒸發了。


【曖昧】-後記


從去年八月開始,今年二月結束,【曖昧】在網路上連載了將近半年的時間
,六萬多個字在昨晚畫下句點。

會想要寫【曖昧】,也有段淵源,當初【後天美女製造機】準備出版成書,
我接到許多讀者的信,他們對於我的下部作品也是抱持著期待的態度,或許他們想著,小紅會不會寫個【後天帥哥製造機】,還是什麼類似的小說,但是我恐怕要讓大家失望了,因為【曖昧】和【後天美女製造機】,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兩個小說。

有讀者說:「看過【曖昧】,我突然認不出妳是寫【後天美女製造機】的那
個人。」

我想要的就是如此。

我的腦裡其實一直有著一打的靈感,各種類型的故事都有,當時【曖昧】這
類型的小說並不是我最想寫的,我嫌它太淡,但是直到一個巧合下,我有機會拜讀王蘭芬小姐的【圖書館的女孩】一書(紅色文化出版),我看了非常震撼,原來一篇小說也可以寫得那麼淡,我曾經以為寫什麼東西都要有一個目的,但是我從【圖書館的女孩】裡看不到那種閱讀的壓力,它的故事很簡單,很平淡,卻讓我感動不已,她的筆鋒溫婉,每次閱讀這本書,我總覺得故事裡的角色們活生生的站在我眼前。

所以去年八月的時候,我決定嚐試看看,把以往寫作所使用的技巧和橋段全
部拋掉,用一種很樸實很溫柔的文筆,來寫一個故事,這就是【曖昧】。

故事的主題就是曖昧,一種曖昧的氣氛環繞著四個人,黃靜和美眉的曖昧,
黃靜和阿信的曖昧,阿信和程帆的曖昧。

阿信的角色是最平凡的,相較於其它三個女主角,他和常人一樣也會有軟弱
的時候,在面對兩個不同類型的女孩同樣難以抉擇,他是個沒談過戀愛的傻小子,面對愛情,他顯得非常被動,他並不是不知道自己該有所選擇,只是懦弱的個性讓他安於現狀,甚至他有些享受這種曖昧的氣氛。

和阿信相比,這三個女主角都不是凡人,她們各有各的特色,非常極端,程
帆很聰明,她是那種極具自信、八面玲瓏的角色,面對愛情,她知道阿信的被動,所以她很積極,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會盡力去爭取,她或許是最受不了「曖昧」的人,她冷靜的頭腦不允許自己深陷在曖昧的氣氛中,她會大膽告白,那是一種豁出去的心情,如果你也喜歡我,我們就在一起,如果不,我就慧劍斬情絲,毫不留戀的離去,程帆在處理事情方面非常果決,她不是不會傷心,只是聰明如程帆,總能以最快的時間療傷,所以後來她能夠很坦然的主動和阿信聯絡,程帆那種對於愛情的智慧實在非常人可及。

美眉的形象乍看之下非常平凡,傻大姐的個性,非常依賴黃靜,但是在她寫
給阿信的那封信中,有著屬於美眉的溫柔,她非常的喜歡黃靜,也非常喜歡阿信,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陪在黃靜身邊,美眉看出阿信被黃靜深深的吸引而不自知,也看出黃靜對阿信的一種依賴,當她夾在這當中時,美眉該是很任性的將他們分開的,但是她沒有,她很勇敢的接受自己的病,她不願讓黃靜及阿信感到愧疚,她的信中頗有那種「你們是我最喜歡的兩個人,我知道你們也彼此吸引,我已經沒幾天好日子可活了,我希望至少你們能過的很快樂」,那一種想法,已經遠遠超過一個十七歲孩子所想的了,在她大而化之的外表下,其實非常溫柔勇敢,這是美眉的不凡。

黃靜的角色是很壓抑的,她不是被動,而是已經背負了太多責任,她有責任
要照顧美眉這個孩子,她很少說話,大多數的時候她選擇聽,對於感情她是很悲觀的,或許是太年輕就要住在自己和美眉建立的「家庭」,她要承受的負擔和壓力是很重的,黃靜其實很脆弱,她需要人保護,只是她一直沒說,阿信的出現或許讓她有種在溺水的時候找到一根繩子的感覺,黃靜的家庭環境富庶,從小就沒有體會過經濟上的壓力,即使是那個時候的男朋友,也是很孩子般的玩耍,不用負什麼責任的,當她必需離開原本高高在上的富裕生活,開始為五斗米折腰時,她會很需要依賴,而阿信那種屬於雄性的溫柔是她以前沒嚐過的,然後天使與魔鬼就開始交戰了,當美眉不在的時候,她更是忍不住往阿信身上靠去。

關於同性戀的部份,我並不想刻意將美眉、將黃靜歸類為同性戀者,將阿信
、將程帆歸類為異性戀者,基本上,「同性戀」或者「雙性戀」這樣的名詞一直是異性戀者所訂定的,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說,阿信、美眉和黃靜他們彼此相愛,那份感情早就已經超越了是不是「同性戀」的問題,因為真正的愛,是不需要有性別的,黃靜喜歡阿信,並不是因為他是男的,或是因為他是女的,而是因為他是阿信。

我想表達的東西很簡單,就是一種曖昧的氣氛,當曖昧的氣息消失了,故事
也結束了,這只是一個故事,誰說這是個悲劇呢,他們都還年輕,有很多事情都是無法掌握的,說不定多年後的黃靜和阿信突然在路上碰面,阿信的髮線已經退了好幾公分,黃靜的頭髮也白了…不過,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我只寫【曖昧】,其它的,就留給你們去想像了。


林心紅
20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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